他猛地吸了一口刺骨的寒氣,鎬頭再次狠狠砸下,冰屑混著濺起的淚,凍結在臉上。
張衛國蹲在一塊背風的巨巖上,琥珀色的豎瞳倒映著這螞蟻撼山般的悲壯。
寒冷的法則如同鐵幕,死死壓制著文明的躍升。
一級聚落文明的孱弱,在開鑿運河的偉業前暴露無遺,沒有杠桿,沒有滑輪,沒有金屬工具,更沒有高效的運輸手段。
三十年酷寒歲月,如同鈍刀子割肉。
運河的溝壑,僅僅在冰封的大地上倔強地延伸了五分之一。
代價呢?
冰冷的數字刻在每一個耀陽部落幸存者的骨子里,兩萬。
部落自身不過萬余人口,這意味著平均每個人,在這場與天爭命的豪賭中,死了兩次。
凍斃的、累死的、失足墜入冰淵的、被突然坍塌的冰壁活埋的運河兩岸的凍土下,埋葬的尸骸比鑿出的土方還要多。
然而,這五分之一流淌著血淚的溝壑,竟成了凝聚力量的紐帶。
水流,即便是冰冷的、緩慢的水流,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便利。
耀陽部落的獨木舟和小型冰筏,開始順著這初具雛形的水道向下游探索、聯系。
“看!水!活水!”
一艘載著耀陽戰士的獨木舟,出現在下游一個瀕臨絕望的小部落視野里。
舟上的人揮舞著綁有鮮艷羽毛的短矛,那是和平與歸附的信號。
“他們真的挖通了水?”
部落的老者顫巍巍走到冰河邊,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水面,
“順流而下的神跡?”
無需太多武力威懾,對水源和對外界聯系的渴望,壓倒了抵抗的意志。
幾個掙扎在滅絕邊緣的小部落,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選擇了歸附。
簡陋的木筏載著他們微薄的財產和最后的希望,逆流而上,匯入耀陽部族。
運河兩岸,出現了新的、簡陋的冰屋聚落,如同依附在母親血管上的微小瘤節。
希望的微光剛剛亮起,便被最無情的寒風吹熄。
那個鷹隼般的老首領,終于在一次鑿擊河道底部最堅硬的永凍層時,耗盡了生命最后一絲油燈。
沉重的燧石鎬脫手砸在冰面上,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像一尊被風雪侵蝕了千年的冰雕,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凝結著自己子民血汗的冰河道上。
“阿爺!”
他的兒子,一個同樣高大、眉宇間有著相似銳利卻被疲憊刻滿溝壑的中年人撲了上去,聲音嘶啞破裂。
老人渾濁的眼睛望著灰暗的冰穹,殘留著最后一絲不甘的光,嘴唇翕動,微弱的氣流帶著血沫:
“挖,比骨頭更硬。”手無力地垂落,指向那未竟的河道。
新王繼位。
他繼承了父親的名號,更繼承了那如山岳般沉重的文明計劃。
他站在父親倒下的地方,望著那漫長到令人絕望的未竟河道,
望著周圍族人眼中深不見底的疲憊和恐懼,大手沉重地一揮,聲音干澀卻不容置疑:
“繼續挖!”
這三個字,如同丟進滾油的火星。
“還挖?”
壓抑了三十年的絕望和悲憤,如同冰河下的暗流,在這一刻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