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嶼白是被懷里那兩塊破石頭“嗡”醒的。不是平時那種懶洋洋、愛答不理的輕微震動,而是像揣了兩個被捅了窩的馬蜂,隔著包袱布都能感覺到它們在里面瘋狂蹦迪,高頻的震顫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順著他胸口肋骨一路麻到天靈蓋。
    “嘶…祖宗!別鬧!”他呲牙咧嘴地從硬板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去解包袱。指尖剛碰到那溫熱的布料,一股異常灼燙的熱浪就撲面而來,燙得他差點把包袱扔出去。昨晚周墨宣那鬼魅般的警告和四句瘆人的讖語還在腦子里嗡嗡作響,加上這倆石頭祖宗抽風,江嶼白感覺自己離原地升天就差一口氣了。
    他哆嗦著解開包袱。果然!那塊黑石頭和暗紅碎片緊緊貼在一起,暗紅碎片上的紅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閃爍著,像一顆微型的心臟在狂跳,把黑石頭也映得透出詭異的暗紅色澤。一股股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熱浪正從它們交疊的地方散發出來,旁邊的破木板桌面甚至都冒起了絲絲青煙!
    “我靠!要炸啊?!”江嶼白魂飛魄散,也顧不上燙手,抓起旁邊一塊最大的充能礦石就懟了上去!滋滋聲更響了,那礦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暗紅、發燙!但兩塊“祖宗石”的震動和高溫總算被稍稍壓制下去一點。
    他癱坐在地上,后背冷汗涔涔。這玩意兒太邪門了!周墨宣那老神棍…不,老學究的警告,難道是真的?熒惑守心?戾氣沖霄?樞機若亂?天罰?他腦子里亂成一鍋粥,下意識地看向窗外。天剛蒙蒙亮,灰藍色的天空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今天…就是凱旋大典!
    太廟廣場,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與昨日排練的雞飛狗跳不同,今日的現場,至少表面上看,秩序井然,莊嚴肅穆。禁衛軍盔明甲亮,沿著廣場邊緣肅立,如同沉默的鋼鐵叢林。文武百官按品階分列兩側,個個表情肅穆(雖然不少文官腳下還墊著軟墊,站姿略顯別扭)。百姓被隔離在更外圍,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嘈雜的議論聲匯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空氣中彌漫著香燭、松柏和一種…難以喻的緊張感。
    高臺之上,趙衍身著最隆重的十二章紋袞服,頭戴十二旒冕冠,端坐于九龍御座,面容沉靜,不怒自威。福順垂手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御座下首,左邊站著臉色依舊蒼白、但神情異常平靜的周墨宣,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深紫色太學祭酒官袍,花白胡子梳理得一絲不茍,雙手攏在袖中,微微垂著眼瞼,仿佛老僧入定,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右邊則站著神情緊繃、努力挺直腰板的王猛將軍,他今天特意刮了胡子,鎧甲擦得能照出人影,只是眼神時不時瞟向文官隊列,帶著點心虛和后怕。
    江嶼白作為“禮樂協理”,被安排在靠近編鐘樂隊的一個不起眼角落。他懷里那個破包袱是絕對不敢帶了,但貼身藏著那兩塊用厚布裹了好幾層、依舊隱隱發燙的祖宗石。他感覺自己像個移動的人形炸彈,隨時可能被引爆。樂瑤站在編鐘主位,手持鐘槌,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臉色比身上的淺碧宮裝還要白上三分,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靈魂已經出竅。
    吉時已到!禮炮轟鳴!九聲悠長的號角響徹云霄!
    大典,正式開始!
    首先上場的,是周墨宣的“史詩朗誦軍團”。幾十位太學鴻儒和學子,穿著統一的青色學袍,邁著僵硬卻整齊的步伐,如同提線木偶般走到廣場中央指定位置。周墨宣緩緩睜開眼,上前一步。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投向了虛無的遠方。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然后,用一種江嶼白從未聽過的、極其莊重、肅穆、甚至帶著一種悲憫蒼生意味的腔調,開始了領誦:
    “皇皇上天,照臨下土!集地之靈,降甘風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維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
    聲音蒼老卻渾厚,帶著一種奇特的、撫慰人心的韻律感,瞬間壓下了全場的嘈雜。他身后的學子們立刻跟上,齊聲應和,聲音洪亮而虔誠:
    “——維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
    沒有昨日的“嘿嘿”,沒有夸張的吼叫,只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對皇天后土的敬畏。陽光似乎都穿透了陰云,灑下一縷金光,落在周墨宣花白的頭發和肅穆的臉上。整個廣場,鴉雀無聲,連外圍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被這莊嚴的古韻深深震撼。
    高臺上的趙衍,微微頷首,眼中露出一絲贊許。連王猛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收起了那點心虛。
    江嶼白也愣住了。這老學究…今天吃錯藥了?還是被鬼附身了?這畫風突變啊!難道昨晚的警告只是夢游?他懷里的石頭也似乎被這莊嚴肅穆的氣氛感染,“嗡嗡”聲減弱了不少,溫度也降了些。
    第一段禱詞順利結束。周墨宣微微停頓,似乎在積蓄力量。學子們肅立。場上氣氛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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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按照“融合”流程,該是王猛將軍的“軍陣合唱藝術”登場了!
    王猛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排練要點(主要是別踩人),對著自己的方陣,猛地抽出儀仗佩刀,高高舉起!同時,樂瑤那邊也接到了信號(主要是看王猛舉刀),她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舉起鐘槌,準備在士兵開唱時,插入那個標志性的“duang”!
    “將士們!”王猛運足中氣,聲如洪鐘,“唱——!”
    “大——刀——長——矛——手——中——握——!”三百士兵憋足了勁,吼聲震天動地!動作整齊劃一,右手虛握,向前猛地一“捅”!雖然還是那首“炕上坐”,但被這肅穆氣氛一激,吼出了幾分沙場的蒼涼和血性!
    樂瑤幾乎是閉著眼,咬著牙,鐘槌帶著風聲,狠狠砸向最大的镈鐘!
    “duang————!!!”
    渾厚無比的鐘鳴適時響起!完美地融入了士兵的吼聲和動作的爆發點!非但沒有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種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磅礴氣勢!
    “好!”外圍的百姓中,不知誰先喊了一嗓子!
    “好!提氣!”更多附和聲響起!
    連高臺上的趙衍,嘴角都勾起了一絲滿意的弧度。王猛更是激動得臉都紅了!成了!居然成了!他得意地瞟了一眼文官隊列,發現連老丞相都拄著拐,微微點了點頭(雖然臉還是有點黑)。
    江嶼白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懷里石頭安分了,場面和諧了,周墨宣也沒作妖…難道…是自己想多了?他偷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高潮部分來臨!按照流程,接下來將由皇帝陛下親自下場,進行最后的祈福和宣告!這也是整個“融合”方案最冒險、最“帶感”的一環——趙衍將在象征性完成傳統祭拜動作后,結合江嶼白臨時抱佛腳教的幾個“象征力量與勝利”的街舞pose(被江嶼白美化為“上古戰神祈福舞”),并即興來一段宣告勝利的rap(被美化為“天音祝頌”)!
    禮官高唱:“陛下——祈福祝頌——!”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高臺之上!
    趙衍緩緩起身。袞服上的十二章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冕冠的玉旒輕輕晃動。他一步步走下御階,步伐沉穩而有力。福順緊張地跟在后面兩步遠的地方。
    他先走到香案前,按照古禮,一絲不茍地焚香、鞠躬、默禱。動作標準,神情莊重,無可挑剔。周墨宣微微頷首,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弛。
    傳統禮畢。接下來,就是“創新”時刻了!
    趙衍深吸一口氣,似乎也被這宏大的場面和前面順利的“融合”感染,胸中豪情-->>激蕩。他轉過身,面向廣場上黑壓壓的人群和遠處的萬里河山。陽光刺破云層,正好落在他身上,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
    他決定摒棄江嶼白設計好的那幾個略顯僵硬的pose,來點更帶勁兒的!他想起在御花園偷偷蹦迪時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想起江嶼白那小子說的“鮮活熱烈”!
    只見他左腳猛地向后一滑,身體順勢下沉,一個干凈利落的滑步!袞服下擺劃出一道瀟灑的弧線!同時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并攏,帥氣地指向天空!——這是江嶼白教的“指天誓日”,象征勝利宣!
    動作流暢,力量感十足!帶著一種年輕帝王的銳氣和張揚!
    “嚯——!”廣場上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百姓們哪見過皇帝陛下這架勢?新鮮!太新鮮了!
    江嶼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樂瑤的鐘槌懸在半空!王猛激動地握緊了拳頭!連周墨宣都猛地抬起了眼皮!
    趙衍很滿意這效果,胸中豪情更盛!他穩住身形,氣沉丹田,準備即興來一段宣告勝利的押韻祝詞!他本想說最穩妥的“四海承平,萬民安樂”——既押韻又吉利。
    然而!就在這豪情萬丈、萬眾矚目的巔峰時刻!就在他張口欲、氣息上涌的瞬間!也許是滑步用力過猛,也許是袞服下擺絆了一下,也許是過于激動導致舌頭打了個突…趙衍只感覺腳下一滑,身體一個微不可察的趔趄,那已經到了嘴邊的“四海承平”四個字,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失衡感和沖口而出的氣息猛地一帶——
    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周墨宣昨日在清音閣里,用盡洪荒之力、無比艱難地吼出來的、那兩個極其拗口、象征災厄禁忌的古音詞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