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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紫陽君的軟肋

      齊丞相倒是沒置評,只是捻著胡須笑:“君上娶了個很厲害的夫人啊。”

      “過獎。”屈膝行禮,懷玉看向柳云烈,“大人以為呢?”

      柳云烈很是無奈:“今日請君上過來,本也不是本官的主意,是各位老臣議下的,怎的還成本官里外不是人了?”

      不是他的主意?李懷玉想了想,倒也是啊,這個人沒道理跟江玄瑾過不去,就算先前有些不愉快,但以他的性子,不至于記仇報復。

      那么這里的老臣還有誰呢?懷玉抬眼偷瞄。

      齊翰是老臣,原先是尚書令,丞相之位一空,他填上了。后頭坐著沒吭聲的太常卿季青也是老臣,旁邊的林昭英更是不用說,白胡子都一大把了。

      這些人固執歸固執,但都還算忠心于帝。

      抿唇想了想,懷玉道:“既然各位大人也相信君上,那是不是該讓他回府繼續養傷了?”

      這肯定是不可能的,柳云烈搖頭:“府內有廂房,已經為君上收拾好了,君上要養傷,在這里也可以。”

      變相軟禁?李懷玉皺眉,心想這些人莫不是瘋了?防備誰都行,怎么連江玄瑾都防備上了?

      她還想再說兩句,然而,江玄瑾卻是平靜地接受了。

      “既然都已經準備好,那便叨擾了。”他輕咳著道,“本君身子不適,追查刺客一事就勞各位多費心了。”

      眾人齊齊起身拱手:“君上保重。”

      懷玉忍不住瞪他,好歹是手握兵權的一方之主,怎么能這么好說話?

      江玄瑾面無表情地抬步走過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拉。懷玉掙扎了兩下,沒掙開。

      “喂。”她咬牙低聲道,“不是覺得我惡心嗎?還碰我干什么?”

      捏著她手腕的手緊了緊,江玄瑾看也沒看她,徑直將她帶出了茶廳。跟著衙差走到廂房里,才松開她。

      門關上,懷玉退后兩步,揉著手腕看著他:“明知道這些人是故意把你留在這里的,你也覺得無所謂?”

      “有什么關系?”他看著別處,淡淡地道,“江府沒有錯失,至多牽連受責。”

      丹陽沒了,皇帝根基尚淺,他這個輔政八年的紫陽君護駕不力,讓陛下傷著了,被人懷疑別有用心也是情理之中。

      定定地看了他兩眼,懷玉點頭:“那就算是我多管閑事了。”

      說罷,伸手就要去拉門。

      門剛開了一條縫,江玄瑾伸手就將它壓了回去。

      “想去哪里?”他問。

      硬著脖子沒回頭,卻能感覺到他就站在她身后,懷玉輕笑:“你不是不想看見我嗎?所以我趕緊走,免得氣著你了。”

      江玄瑾冷聲道:“話沒說清楚。”

      “還要說得多清楚啊?”懷玉不解,“我該說的分明都已經說過了。”

      “不是你。”他道,“是我。”

      微微一愣,懷玉轉了個身面朝著他:“什么?”

      江玄瑾半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陰影:“你跑哪里去了?”

      話說半截,又來問她?懷玉嗤笑,抄著胳膊往門上一靠,痞里痞氣地道:“我去了哪里,你可能不想知道。”

      江玄瑾皺眉,微微有些惱:“說。”

      “陸府。”她道。

      手慢慢收攏,他繃緊了下頷,眼神驟然凌厲。

      “不高興?”懷玉歪著腦袋瞅他,“可是,是你把我趕走的,我沒別的地方可以去,自然是要去朋友那里。”

      “朋友?”江玄瑾冷笑,“他沒把你當朋友。”

      “至于挑撥離間嗎?”懷玉撇嘴。

      不是挑撥離間,那日在廷尉衙門大門口,陸景行親口與他說的,說他不曾把白珠璣當朋友。至于后頭半句話,江玄瑾每次想起來心情都很差。

      “你離他遠點。”他低聲道。

      懷玉輕笑:“離他遠點,然后呢?等著被人趕出府,然后橫死街頭?”

      “……”渾身的氣息都開始焦躁起來,江玄瑾抵著她,看著她臉上這從未見過的漠然和疏離,心口緊成一團。

      “你還是好生休息吧。”懷玉擺手,“每次跟我說話,不都被我氣個半死?為了身子著想,去躺著吧,我走了。”

      “還要走?”他半氣半慌地抿唇,死死按著門。

      李懷玉一臉莫名其妙:“我留在這里干什么?給你添堵?”

      “你知道我堵,為何不哄我?”放在門弦上的指節根根收緊,他惱道,“你分明知道該怎么哄。”

      三分生氣七分撒嬌的話,聽得懷玉怔愣了好一會兒。

      這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在要糖吃嗎?

      抬眼看他,懷玉歪了歪腦袋,伸手摸了摸他蒼白冰涼的臉,輕笑道:“你不記得了?我哄過,但是手被你狠狠拍開了,拍得有點痛。”

      眼神微微一慌,江玄瑾抿唇,猶猶豫豫地伸手,想去碰碰她的手背。

      懷玉笑著就將手收到背后:“現在后悔了?晚了呀,痛過了,我也傷心過了,你現在握著它也好不了。”

      “你……”江玄瑾皺眉,“先做錯事的人分明是你。”

      “是呀,我做錯了,所以賠禮道歉任罰任打。”懷玉點頭,“可是你話說狠了,事做絕了,我也會難過啊。我在想辦法哄你,你卻想休了我。”

      “……不是。”

      “你想說不是真的,是氣話?”懷玉眨眼,“可你說出來了,我就會當真。”

      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她微笑:“你要不要跟我道個歉?”

      高高在上的紫陽君跟人道歉?還是在她先做錯的情況下?江玄瑾皺眉,覺得她在欺負人,薄唇抿得緊緊的。

      懷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他似乎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于是聳了聳肩嘀咕一句:“果然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這種性子改不了了,哪怕他知道自己有錯,也不會道歉、不會低頭、永遠讓別人低頭哄他。長得再好看也不成啊,太不會心疼人了。

      搖搖頭,她轉身打算走。

      然而,身子剛轉過去,就被人從身后一撈,整個人后退半步,貼進了一個溫暖的懷里。

      “我沒想休了你。”江玄瑾將頭埋下來,抵著她的腦袋悶聲道,“沒有。”

      心好像被什么東西突然撞了一下,骨頭都有些發麻,懷玉僵硬了片刻,眨眨眼問:“還有呢?”

      “江焱關你在府外,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懷玉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咬牙:“那混小子!”然后又側頭問:“還有呢?”

      還有什么?江玄瑾沉默。

      懷玉瞇眼:“讓你道個歉就這么難?”

      “……”是挺難的,完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江玄瑾皺眉,想了一會兒,把面前這人翻了過來,輕輕一口啄在她嘴角。

      李懷玉很想笑,但強行虎著臉瞪他:“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么樣?江玄瑾很想說她這算是得寸進尺,可嘴剛張開,這人伸手一拉,竟直接踮著腳吻了上來。

      猝不及防,牙關都沒合攏就被她闖入,他悶哼一聲,微微皺眉。

      懷玉沒留意,只當他是害羞,攀著他的身子就近乎撕咬地啃著他。江玄瑾怔愣了一會兒,倒是笑了,任由她胡作非為,只伸手扶了她的腰,讓她省點力氣。

      懷玉一邊親一邊拿鼻尖蹭他,口齒不清地嘟囔:“身上的味道跟佛堂里的一樣。”

      只是,好像也有點不同,厚重雅致的梵香里,好像多了一股腥甜腥甜的味道。是什么味道?懷玉茫然地想了一會兒,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松開他。

      “你的傷!”

      “現在才想起來,不會晚了點嗎?”他垂眸看她,又低頭吻上來。

      “別鬧!”心里一沉,李懷玉連忙抵住他胸口,不由分說地將他扶到床邊,抬頭去看他背后。

      青色的中衣被染暗了一大塊,血腥味兒隔著衣裳慢慢地透了出來,傷勢嚴重。

      “你……你不痛的嗎?”李懷玉驚到了。

      看著她那睜大的杏眼,江玄瑾抿唇,低低地道:“很痛。”

      “痛還不攔著我?”懷玉怒,“你這樣顯得我很禽獸!”

      不是本來就挺禽獸的?江玄瑾搖頭,看她這慌得六神無主的模樣,很想開口安慰她:比這嚴重得多的傷他都受過,沒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不等他開口,面前這人就心疼地道:“我錯了,我先去讓他們請大夫來,等會讓我怎么給你賠罪都成!”

      聽著這話,江玄瑾把所有的安慰都咽了回去,并且痛苦地悶哼一聲。

      懷玉立馬提著裙子去找人。

      陸景行在衙門外頭等了許久也不見里頭有動靜,心里擔憂,便讓招財去找人打聽,誰知道衙差竟然說:“方才進去的那位是君夫人,正在照顧君上。”

      還就照顧起來了?

      心里一松,陸景行“刷”地展開扇子朝自己猛扇兩下:“這人,八成又忘了要知會我一聲。”

      真是又氣又拿她沒辦法。

      “那咱們要先回去嗎?”招財問。

      “回去?”瞇著鳳眼想了想,陸景行勾唇一笑,“你先回去吧,我要去遞個拜帖。”

      往廷尉衙門遞拜帖,這事兒也只有這位爺干得出來。招財認命地坐上馬車,看著自家主子搖搖晃晃地進了廷尉府大門,才趕著車往回走。

      大夫過來重新上藥包扎,懷玉站在旁邊皺眉看著,見他粗手粗腳的,忍不住就道:“您能不能輕點?”

      “這……已經很輕了,君上傷口深,怎么碰都是要疼的。”

      “可也不能讓他這么疼啊!”懷玉左右看了看,“有麻沸散嗎?”

      “那個不合適,用了傷腦子的。”

      “那怎么辦?”懷玉瞪眼,想了一會兒,撩開袖子就把胳膊伸到江玄瑾面前,“咬我!”

      雪白的藕臂這么大方地橫出來,江玄瑾看了旁邊一眼,黑著臉就給她按了回去:“別鬧!”

      “你不疼嗎?”她皺了臉。

      “還能忍。”他道,“你老實呆著別亂動就算是幫了忙了。”

      懷玉無奈,只能在旁邊干站著,正抓耳撓腮的呢,就聽見門口有人喊:“珠璣。”

      珠璣是誰啊?不認識,懷玉繼續盯著大夫包扎。

      “你被馬撞著耳朵了?”有人突然在她耳邊陰陰地問了一句。

      “哇!”嚇得原地一個起跳,李懷玉捂著心口回頭,就見陸景行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和著的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手心。

      喘了口氣,她咬牙:“陸掌柜,咱們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你嚇人干什么?”

      “我方才喊你,你并未搭理。”

      茫然地想了想,懷玉恍然想起她好像是有個名字叫“珠璣”來著,于是連忙賠笑:“你有事嗎?”

      江玄瑾冷冷抬眼看了過來。

      察覺到他的目光,陸景行頭也沒轉,盯著李懷玉就道:“與我的約定,你忘記了?”

      約定?懷玉眨眨眼,“啊呀”一聲拍了拍腦門:“還真給忘了,你竟然進來了?”

      “總也要看你一眼才放心。”

      當著他的面都敢說這種話?江玄瑾瞇眼,掃一眼白珠璣,她倒是個傻子,壓根沒覺得哪里不對,一臉坦蕩。然而旁邊這位陸掌柜,心懷不軌不說,隨意瞥他一眼,眼神里都帶了挑釁。

      江玄瑾輕嗤,垂眸就悶哼一聲。

      懷玉連忙跑回床邊問:“疼著了?”

      “嗯。”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他低應一聲,看起來脆弱得很。

      懷玉轉頭就瞪大夫:“您怎么越下手越重?”

      大夫:“……”這都已經包了兩層了,方才君上都沒這么大反應,他現在下手更輕,更不該有這么大反應啊!

      百口莫辯,大夫委屈地道:“您親自來?”

      懷玉皺眉:“我又不是大夫。”

      “哎,我來。”伸手把折扇往后腰一插,陸景行捋著袖口就湊上前來,“我會包扎。”

      “是嗎?”懷玉放心地讓了個位置。

      江玄瑾沉了臉道:“不用勞煩。”

      “哎,自家人客氣什么?”陸景行笑得滿臉和藹,湊近他些才露了兩分邪氣,“怕疼?我會輕點的。”

      江玄瑾咬牙,他伸手,他就以沒受傷的手去擋,抬手落掌之間就已經過了幾招。

      “別動啊!”大夫急忙喊,“這邊還沒包好,再動就散開了!”

      “他不會包。”江玄瑾看向李懷玉,微微皺著眉。

      懷玉一愣,湊過來看了看,沖著陸景行就翻了個白眼:“你瞎弄什么?”

      “誰瞎弄了?是他自己亂動。”陸景行輕哼,“苦肉計也不是這么用的。”

      “這苦肉計,陸掌柜不妨來用一用。”江玄瑾道,“吩咐一聲,外頭自有人送刀來。”

      “免了,陸某不齒。”

      又吵?李懷玉伸手就把自個兒耳朵給堵上了,斜眼看向大夫,示意他快來救人。大夫無奈,只能頂著火雷將陸景行隔開,細細把傷口包扎好,然后提起藥箱就跑。

      懷玉也沒留他,看江玄瑾傷口沒滲血了,微微松了口氣。

      “陸掌柜是打算在這里住下?”江玄瑾冷聲問。

      扇子一展,陸景行道:“住就免了,氣味兒難聞。”

      那還不走?

      小爺想留就留,你咬我?

      眼神來往一個回合,屋子里的氣氛有點僵硬。

      李懷玉嘆了口氣:“你倆八字是不是不太合?”

      “生肖也不太合。”陸景行補充。

      “那可別待一屋了。”起身就推了陸景行一把,李懷玉道,“我送你出去。”

      不等他反對,她一把就將人推出了廂房,飛快地跟出去關上了門。

      江玄瑾沉了眼。

      江深帶著乘虛和御風好不容易找到這邊的廂房,一進門就感覺屋子里陰沉沉的。

      “怎么了?”江深問,“不是說弟妹過來了嗎?怎么沒瞧見人?”

      江玄瑾冷聲道:“不知道。”

      疑惑地嘀咕兩句,江深也沒糾纏此事,只道:“方才我過來的時候,大哥還在茶廳里與那些人議事,看情況好像不太樂觀。”

      要就圣上遇刺之事定江府的罪是不可能的,圣上也不會允許,但想讓那些個老頭子不再糾纏此事,肯定是要付出些什么。

      江玄瑾垂眸。

      先帝封他紫陽君,順勢就給了他屯在紫陽的十萬兵權,只是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被允許回去紫陽接觸大軍,也算是先帝對他的防備。

      先帝有遠見,信他任他,可朝中其他人未必。之前為了震懾丹陽長公主,一直沒有人對他的兵權提出異議。如今倒是個好時候,趁著機會讓他歸了兵權,分散握在幾個將軍手里,這樣眾人就不必再如此忌憚。

      算盤打得不錯,可惜他不會讓步。

      除了大哥江崇,朝中兩位大將軍手里的兵力都已經過了五萬,再讓他們分攤紫陽的兵權,幼主何安?

      正想著呢,柳云烈過來了。他神色凝重,進來就讓自己的隨從留在外頭守門。

      “玄瑾,你可想好了?”

      迎上他的目光,江玄瑾搖頭:“你知我脾性。”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拿別的事來壓著要他低頭,不可能。

      柳云烈嘆了口氣:“你還受著重傷,這樣折騰不難受嗎?”

      “無妨。”輕輕靠在枕頭上,江玄瑾道,“在此處養傷甚好,避了朝中瑣事,偷的幾分清閑。”

      在廷尉衙門里,上不得早朝,辦不得公事,對掌權之人來說應該是極為致命之事。然而面前這人竟好像完全不在意。

      柳云烈不解:“你就不怕等你傷養好,外面的天都變了?”

      江玄瑾側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后道:“本君頂起來的天,它變不變得了,本君心里清楚。”

      這話說得平靜,聽在人耳里卻是叫人一震。

      他頂起來的天……可不是么?自孝帝駕崩,這一片天就是紫陽君頂起來的,這人不爭名利,不貪權勢,久而久之,大家好像都忘記了,忘記了那場勤王之戰里,這人到底有怎般的鐵石心腸和雷霆手段。

      “咦,怎么有人在這兒守著?”門外忽然傳來個清脆的聲音,嘀嘀咕咕地道,“讓開,我要進去。”

      柳云烈回神,愣愣地扭頭看向門外。

      一看見白珠璣的身影出現,他突然就笑了,喃喃道:“不對,君上同之前,已經是不一樣了。”

      以前的江玄瑾刀槍不入,可他現在有了軟肋。

      有了軟肋的人,總是可以拿捏的。.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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