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片場還籠罩在一層薄霧里,空氣中有種濕漉漉的靜謐。
美術組的燈光剛亮起,組長老陳就抱著一個牛皮紙包裹的盒子沖進了道具間,手都在抖。
他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取出一疊泛黃的煙盒復刻件——“哈德門”,1942年戰時版。
這是陸知微凌晨三點親自送到他工作室門口的,只附了一張字條:“用這個,少一道金邊。”
老陳對照著歷史照片逐寸比對,眉頭越皺越緊。
突然,他猛地抬頭,聲音發顫:“印色氧化程度、字體間距、紙張纖維全都對上了!尤其是左側金邊缺失——這根本不是設計疏漏,是戰時物資短缺導致油墨配額不足,印刷廠被迫省掉的工序!檔案館去年才公布的細節”
他翻出之前采購的仿品,手指顫抖地點著三處錯誤:金色太亮、封膠線太規整、背面廣告語多了一個標點。
這些在普通觀眾眼里微不足道的瑕疵,在懂行的人眼中,卻是時代錯位的鐵證。
“這不是道具。”老陳喃喃,“這是文物級別的還原。”
周海濤踩著高跟鞋趕來,西裝革履卻掩不住眼底的焦躁。
他一把奪過煙盒:“誰批的預算?這批東西比原計劃貴了兩萬!你知不知道現在資金鏈已經”
“是‘顧問’送來的。”老陳打斷他,把字條遞過去,“他說——少一道金邊,是活下來的證據。”
“裝神弄鬼!”周海濤冷笑一聲,將煙盒摔在桌上,“你以為拍戲是考古?觀眾看得懂嗎?他們要的是明星臉、熱搜詞、哭戲飆淚十秒鐘!不是你他媽摳什么金邊!”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昨晚他悄悄查了那個郵箱賬號ldread,本想挖出些背景好拿捏對方,結果頁面只跳出一串無法解析的加密代碼,服務器歸屬地顯示為空。
那一刻,他后背發涼,像是撞進了一場看不見盡頭的迷局。
而此刻,茶館布景內,攝影機已就位。
許昭陽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衫走進畫面,腳步沉穩,眼神如刀鋒藏鞘。
這場重頭戲是他與上線接頭傳遞情報的關鍵節點。
導演喊“開始”后,他伸手接過那封夾在報紙里的信箋,指尖在觸到紙面的一瞬微微一頓,喉結輕輕滾動,目光垂下卻不顯慌亂,仿佛只是尋常買茶的老客。
監視器后,陸知微端坐不動,指節輕敲扶手,嘴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許。
蘇晚晴回放這一幕,反復拖動進度條,越看越心驚。
她轉頭問副導演:“剛才那段,ng幾次?”
“一次過。”副導演回答得很干脆,“從走位到微表情,全是一條成。”
蘇晚晴怔住了。
她從業十年,見過太多演員靠反復打磨完成“完美表演”,可眼前這段不一樣——沒有刻意的情緒鋪墊,沒有夸張的眼神調度,甚至連呼吸節奏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精準校準。
那不是演出來的克制,而是本能的克制。
她緩緩望向角落里的陸知微。
他正低著頭,在劇本邊緣用鋼筆勾畫著什么,側臉線條冷峻,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可她知道,他已經掌控了一切。
另一邊,沈清和坐在休息室里,指甲掐進掌心。
化妝鏡前散落著碎裂的香水瓶,玻璃碴混著玫瑰調的液體流淌一地。
經紀人電話還在耳邊響個不停:“公司砸了八十萬做預熱宣發,你現在退出就是違約!想想你的流量評級!”
她咬牙站起身,補了妝,挺直背脊走向片場。
可剛到監視區外,她便僵在原地。
許昭陽正在補拍她的對手戲。
兩人隔著一張老舊茶桌低聲交談,臺詞極少,信息卻密如蛛網。
一個倒茶的動作、一次眼神交匯、甚至衣袖摩擦桌面的細微聲響,都被鏡頭捕捉得淋漓盡致。
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沒有一秒多余的煽情,可那種暗流涌動的壓迫感,幾乎讓圍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才是真正的戲。
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戲壓人”。
不是靠哭腔博同情,不是靠熱搜炒人設,而是當你站在同一個畫面里,連呼吸都會覺得自己多余。
陸知微恰好路過,目光淡淡掃過她紅腫的眼角,語氣平靜得冷漠:“你可以學著看,但別指望觀眾永遠原諒無知。”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割開了她最后一層驕傲。
太陽漸漸升高,片場進入短暫休整。
群演們開始排練下一幕街頭逃亡的群戲,腳步雜亂,氣氛松散。
陸知微合上筆記本,起身走向布景區。
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石庫門墻上,像一道無聲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