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蕭昱又開始每天過來。
有時是伴著晚霞,有時是披著星月。
他沒有再強迫靠近她,也不再試圖解釋,只是默默存在著。
顧知意一直以為,他就是這樣每天出現一次,似乎在完成某個任務。
直到一日清晨,她醒得早,見如蘭正輕手輕腳地收拾著窗邊那張平日用來小憩的貴妃榻。
她隨口問了一句:“這榻昨日動了位置么?”
如蘭不防她突然發問,一時嘴快,脫口而出:“是……是王爺昨日深夜過來,在這榻上將就了一夜。”
顧知意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滯。
她竟渾然不知。
回想起這幾日,她有時清晨醒來,總覺得身旁有些冷冽的沉香氣息。
原來,他竟是夜半踏露而來,又在她醒來之前悄然離去。
“王爺他不放心您……”如蘭見她不語,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幾乎每夜都會過來,就在那榻上守著,天亮前又趕去上朝。”
顧知意的心顫了又顫。
她垂下眼簾,掩飾住眸中翻涌的情緒,只淡淡地對如蘭說:“知道了,下去吧。”
當日晚間,蕭昱依舊如常前來。
顧知意看著他高大的身體,蜷縮在榻上,有些輾轉反側。
然而,她剛翻動了幾下身子,蕭昱卻突然警覺地坐起來。
“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適?”
視線交匯的那一刻,蕭昱似乎有一瞬的尷尬。
他輕咳了一聲,解釋:“想來看看你,卻不小心睡著了。”
顧知意就這么盯著他。
終于她輕輕說了一句:
“你不必這么守著我,我沒有要打掉這個孩子。”
顧知意知道他怕自己恨他,恨到連一丁點可能他的血脈都不要。
他讓府醫過來,盯著她的飲食起居。
連如玉如雪兩個丫鬟都小心翼翼。
甚至,她嘔吐一聲,蕭昱都會立刻知道,然后很快換了新的菜色。
她知道蕭昱在意她,或者說在意這個孩子。
此刻的她,好像也沒有這么恨這個孩子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母性使然。
當她下意識地撫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時,居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流遍全身。
那個真實的、與她血脈相連的生命的悸動,讓她的內心也有一絲的柔軟。
她甚至好像不那么反感蕭昱了。
所以,她又沖他說了一句:
“王爺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很好。”
蕭昱看著不再那么劍拔弩張的她,緊繃的弦似乎終于松緩。
這日,蕭昱處理完手頭的政務,來到意寧居。
見顧知意正倚在窗邊的軟榻上,精神不濟。
他緩步走近,聲音放得比平時更溫和:
“在屋里悶了很久了罷?”
“今日天氣甚好,街上想必熱鬧。總悶在府里,于身心無益。要不要本王……陪你出去走走?”
出府?顧知意的心微微一跳。
自踏入睿王府,她幾乎再未見過外面的世界。
當然,蕭昱并沒有軟禁她,只是她一心報仇,沒有心思想其他。
她輕輕點了點頭,畢竟曾經,她也是個自由散漫的女娘,最喜熱鬧,最喜四處賞游。
蕭昱這些天來第一次笑得舒朗。
他換了一身尋常的墨色暗紋錦袍,少了幾分朝堂之上的凜然威儀,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俊朗。
馬車駛出王府,匯入建康城繁華的街市。
久違的市井喧囂撲面而來——小販嘹亮的叫賣、孩童追逐的嬉笑、茶樓酒肆飄出的香氣……一切都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
顧知意忍不住悄悄掀開車簾一角,貪婪地看著窗外流動的風景。
馬車在一處較為清靜的地段停下。
蕭昱先行下車,然后極為自然地伸出手,欲扶她下來。
顧知意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
蕭昱干燥溫暖的掌心,就這么握住她,一直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