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車,山風立刻帶著料峭寒意撲面而來。
徐婕攏了攏衣領,走到山坡邊緣,舉目遠眺。下方,是圈起了大片區域的礦區,規模算不上宏大,設施也顯簡陋,與想象中現代化大型礦山的景象相去甚遠。
“這就是那個金礦?”徐婕看了一會兒,語氣有些難以捉摸,“看起來……平平無奇。真的是金礦?”
陸搖站在她側后方半步的位置,肯定地回答:“徐市長,千真萬確。咱們這是鄉鎮級的發現,跟那些國家布局多年、投入巨大的整裝大礦田沒法比。但對我們大龍縣、對清溪鎮來說,它就是改變命運的‘金疙瘩’。”
“真是人不可貌相,礦也一樣。”徐婕輕聲感慨了一句,轉過身,面對著陸搖,“所以,你堅持認為,今年經濟目標不能定高,核心依據之一,就是這個金礦無法在短期內貢獻實質性的gdp?”
“是重要依據之一,但不是全部。”陸搖迎著風,語氣堅定,“徐市長,你認為,在當前的宏觀環境和區域競爭下,省里、市里能單獨給大龍縣多大力度的傾斜嗎?”
徐婕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著陸搖。這個年輕人,對縣情的剖析一針見血,對上級的“期望”也保持著清醒甚至尖銳的質疑。這不僅僅需要能力,更需要膽識。
“大龍縣守著這樣的資源,歷史上卻一直是個貧困縣,這是為何?”徐婕換了個角度,像是自自語,又像是在考問。
“私人礦主賺得盆滿缽滿。”陸搖的聲音冷了下來,“但他們賺的錢,很少變成縣里的稅收和老百姓的福利。稅收分成、利益聯結機制依然不完善,對地方財政的貢獻有限,對本地就業和產業帶動力也不強。縣里得到的,往往只是些固定的、不高的資源稅和一些象征性的補償。”
“這些情況,你都調查過?有依據?”徐婕目光銳利。
“如果深入調查,你會發現更多觸目驚心的內幕,涉及到更復雜的利益網絡和保護傘。”陸搖坦然迎著她的目光,“當然,徐市長,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山風一吹,話也就散了。等下了山,剛才說的關于歷史和現狀的一些判斷,我可能就需要更嚴謹的匯報材料來支撐了。”
徐婕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你倒是……狡猾。”
山風漸疾,寒意更重。徐婕瑟縮了一下,轉身走向車子:“走吧,去新竹鎮看看。”
前往新竹鎮的路順暢了許多。路上,兩人間的氣氛似乎因剛才坦誠的交流,而變得松弛了一些。話題不再局限于沉重的工作,偶爾也會聊幾句風土人情。
新竹鎮給徐婕的印象與清溪鎮不同。這里街道更規整,建筑更新,商鋪店面也顯得更有規劃。
“看起來,這里的老百姓,家底也更厚實些?”徐婕看著街邊裝修不錯的店鋪和行人穿著,問道。
“因為他們確實更有錢。”陸搖解釋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新竹鎮的發展模式跟清溪鎮不一樣。這里我主導改制,留下了一個鎮屬集體控股的礦業公司。公司的利潤,一部分留存發展,一部分上交鎮財政用于公共服務和民生改善,還有一部分作為紅利分給鎮里的居民。外面的投資方只能拿走協議約定的部分收益。這樣,資源開發的利益最大程度地留在了本地,轉化成了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的收入和福利。所以這里的消費能力強,物價相對穩定,社會心態也更平穩。”
“為民著想,”徐婕緩緩吐出這四個字,“這四個字,很多干部掛在嘴邊,寫在報告里。但真正能做到,并且找到切實可行的路徑去落實的,少之又少。陸搖,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有章法。這很不容易。”
陸搖心中一震,連忙道:“徐市長,你過獎了。我做的還遠遠不夠,以后還需要多向你學習,在更高層面、用更系統的方法,去解決發展中的問題。”
“好。”徐婕點點頭,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很自然地拿出手機,“把你的私人號碼給我。以后有關大龍縣,特別是基層和經濟發展方面的實際情況,你可以直接跟我溝通。有空的時候,也歡迎你來市里找我,多談談。”
陸搖立刻報出自己的號碼,徐婕存好,又用自己的手機撥了一下,聽到陸搖手機響起才掛斷。
“我讓司機過來接我,從這邊直接上高速回市里。”徐婕看了看時間,“你不用送了,回縣里忙吧。今天辛苦了。”
很快,徐婕的專車和隨行人員趕到了新竹鎮匯合點。徐婕上車離去。
目送徐婕的車隊駛上高速,消失在視線盡頭,陸搖轉身走向自己的車,發動,駛向大龍縣城的方向。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