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他忽然間想到了四年前,燃燒的錫蘭王宮中,那個念誦著東方經典赴死的老人。
他的教皇父親曾經說過,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他鐘愛的可能是那些東方人,那些懷著異教信仰的東方人可能才是“神”的后裔,所以西方必須搶先進攻、征服。
現在親眼見證了此次顯圣,從“神諭”中感受到的,那超越狹隘教派、直指人心的力量,果然也確實跟東方哲思隱約契合……
他對著空寂的教堂,微微俯身,行了一個簡潔卻鄭重的禮,接著推開了橡木大門:“若這真是您的指引……我愿試著尋那光。”
風雨似乎小了些,清冷的空氣涌入肺腑。
庭院中的櫻桃樹下,安妮正攥著裙角,不安地等待著,見他出來,眼中立刻亮起希冀的光,快步迎上。西澤爾看著她,露出了個極淡的笑容:“走吧,我們還有很多人要見,還有很多事要做。”
……
“煽動性很足嘛!”
夏彌拍了拍手,表示自己旁觀得相當過癮,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包零食,吃得正香:
“我聽著聽著都要信了!”
“‘公義如江河滔滔’,‘和平如城墻穩固’,嘖嘖,這餅畫得又大又圓。”
星之瑪利亞亦隨之開口:“然而,它只是純粹的宏大敘~事,雖然演出場面令人震撼,可真實價值遠不如《我的奮~斗》之于當年的德~國。”
“它沒有指出具體的敵人是誰,沒有提出可行的組~織架構,更沒有短期、中期、長期的目標規劃。它點燃的,可能只是虛無的熱情。”
“光靠這些話,可砸不爛翡冷翠那些老狐貍的金交椅,也擋不住十字禁衛軍的聯裝銃。”
夏彌補充著道:“這個西澤爾現下的身體素質完全只是普通人的水平,甚至還有點先天心臟病,屬于被龍血侵蝕的狀態,讓他去當‘人~民的先~驅’?”
“只怕先~驅沒當成,先成了烈~士……我們總不能一直躲在幕后當‘天使’給他開掛吧?”
超進化蛻變卡在中途,往往比常態更加虛弱。
“你們說的都對。”
趙青點了點頭:
“所以,我其實并未對西澤爾抱以多高的期望,‘先~驅’之名,僅是捧高和夸張罷了。他畢竟是個有~罪的劊~子手,錫蘭戰爭時雖然未成年,屬于半被迫,教皇國的‘工具’與好用的‘刀’,但依舊沒法替死者選擇寬恕原諒。”
她話鋒一轉,語氣中透出一絲冷冽的務實:“這更多的是一場利用,而非教化。”
“拉西澤爾去參與此次討逆的‘圣~戰’,也不是因為他個人的能力有多么關鍵,對教皇國和機動甲胄體系的了解甚深,而是我打算在這一過程中,詳細探查、研究曾發生在他身上的狀況,并進窺其中的法理,參悟天道。”
“在一個最多待上十來天的異世界,沒必要為道德因素太過困擾,跟另一邊數十億人末日逼近下的生命安危相比,這種利用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屬于必要的代價……”
“先顯圣個幾天,聲音傳開之后,便派遣一個騎士團西進,摧毀教皇國的主力,攻占翡翠冷和君士坦丁堡,這是很難做到的事嗎?‘出師有名’之下,又有著‘神恩’加持的戰斗優勢,順風而來、跟隨的信眾只會越來越多。”
“騎士團?”
夏彌問:“你是準備開一條生產線嗎?”
百多年來,在伊羅伯世界,“騎士”已成為了機動甲胄駕駛者的專屬稱號,舊時代的具裝騎兵早就是博物館里的古董了。
她警惕地表示拒絕道:“拜托!這東西就算是已淘汰的版本,也比早期坦克還復雜得多,涉及冶金、精密加工、神經接駁、紅水銀提純等諸多產業,整條生產線規模龐大,更別提現役的主力型號和‘熾天武裝’了。”
“搞不了正經的生產線,就只有‘天地為爐’手搓了,但這工作量太大了!我堅決反對!我寧愿自己上陣,保證出手不露痕跡!”
馬斯頓王立機械學院里有著神怒ii型的巨幅機械剖面圖,上面顯示的零件數超過4.5萬,而這不過是葉尼塞皇國四十多年前的裝備,比當今各國的主力低上兩代——夏彌顯然了解過了這方面的資料,亮清了眼。
同一個世界在不同的觀察者眼里,呈現出的結果是不同的,ai版芬格爾早就被擋在了外面,進不來,鏡偶、瓷偶又功能有限,很多活還得由她來干,所以夏彌頗不情愿。
“誰說騎士團一定得用自家制造的裝備呢?”
趙青微微一笑:“‘鐵之教皇’的座駕‘阿瓦隆之舟’,此刻不正停在馬斯頓城外的營地里嗎?再加上一系列物資調動與操控戒嚴的舉動,可以推測,教皇國這次是要動真格的,目標絕不只是一個中立的小公國。”
“那么,作為教皇國武力象征、世界第一的‘熾天騎士團’,多半也會隨之出動,至少是部分主力,在附近進行集結……”
“等上一段時間,我們直接去‘接收’現成的裝備,后續來幾場改裝升級,不就行了嗎?”
早在三十年前,三動力核心的熾天鐵騎3型就擁有6000馬力級別的功率,現役的熾天鐵騎4型只會更高,以此為平臺,很容易搭載一些超越時代的先進武器系統,如高周波振動刀、微型渦噴飛行引擎、等離子炮等。
“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夏彌贊同道:“我仔細想想,不如先用這學院里的兩臺神怒ii型試試手吧!熟悉下內部框架。”
……
校舍隔壁的倉庫,西澤爾的簡陋住所。
栗色長發的少女蹲在斜窗下方,看著她的哥哥從屋頂上慢慢爬下來:“生日快樂呀!”
因為全城戒嚴的緣故,今晚校舍和倉庫的門都上了鎖,出入只能通過窗戶。
“生日?”小心翼翼的雀躍,卻讓西澤爾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妹妹這句最平凡、最溫暖的問候,這份在貧瘠與動蕩中努力維持的儀式感,將他猛地拉回了真實的、瑣碎的人間。
西澤爾微微一怔,這才想起,按照世俗的紀年,今天確實是他名義上的生日。但在流放與掙扎中,這類儀式早已被遺忘。阿黛爾卻還記得。
“我擔心你。”
阿黛爾抓住他的手臂,玫瑰紅色的大眼睛里滿是關切:“安妮學姐之前來找你,樣子怪怪的……然后你就跟她出去了,這么久都沒回來。我聽她說,教堂那邊好像有奇怪的光……”
西澤爾心中一暖,又有些酸楚。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阿黛爾會如此毫無保留地關心他。
他揉了揉妹妹的頭發,語氣放緩:“我沒事,只是……去聽了一個……很有趣的布道。”
“布道?”阿黛爾歪了歪頭,顯然不信。
她了解自己的哥哥,他對神學課的興趣還沒對機械結構圖大。
“嗯。”
西澤爾沒有過多解釋,他攬著妹妹的肩膀:“一個關于……如何讓世界變得稍微好一點的布道。”
他頓了頓,仿佛在對自己說,又仿佛在回應先前那個宏大的聲音和心中的許諾與愿景:
“雖然很難,但……或許值得試一試。”
……
清晨,雨仍在下。
校園里積水深的地方可以沒過膝蓋。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