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古老典籍中描述的、位于天使序列頂端的“熾天使”的典型形象!傳說因為他們由極致的神圣之光構成,凡人之眼不可直視,見之則亡,故而才需要遮蔽。
光粒從羽翼邊緣簌簌落下,落在石板上,竟開出轉瞬即逝的金色花朵。
同時,在西澤爾的感知中,整個教堂的空間似乎在無限擴張,變高,變廣,穹頂高遠如天宇,四周的墻壁退向無盡的遠方,隱沒于光的界限之外,而他自身,在這突如其來的宏大與輝煌面前,感到無比的渺小。
像一只偶然間爬入神殿的螞蟻,茫然地仰望著支撐起整個世界的巍峨巨柱。
“迷途的羔羊,我看見了你心中的荊棘與迷霧,聽見了你沉默中的詰問與吶喊。”
一個恢宏的聲音在教堂里回蕩,帶著撫平一切躁動的力量:“我的民,你站在光的面前,心中卻藏著黑夜的陰影。”
“你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如同駱駝背負著稻草,行走在干旱的曠野;你渴慕真理,卻又被謊所困,如同船只在迷霧中漂泊。”
“不必惶恐,也不必急于藏起你的利刃,今日我顯現于此,并非為了索取盲目的崇拜,而是愿為真正的尋求者,撥開眼前的陰霾。凡你所惑,我必解答;凡你所憂,我必撫慰。你只需開口,說出你心中最深的叩問!”
西澤爾心中震動——這聲音太懂他了,懂他藏在冷漠下的警惕,懂他對“神”的懷疑,甚至懂他腰間那柄折刀背后的恐懼。
他更清晰感受到自己所受的重力,似乎也隨著空間變幻而同比例縮小,輕輕一蹬間,竟像羽毛般飄了起來,越飛越高。
風從光柱中吹來,帶著溫暖的馨香,拂過他的臉頰,像是在催促其說出心中的疑惑。
那尊“撒拉弗”光影輕輕振翅,灑下更磅礴的光雨。光雨在空中交織、凝聚,轉瞬間,將一座華麗的空中城市構筑,懸于高天之上,那是馬斯頓!
西澤爾絕不會認錯,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標志性建筑,甚至廣場上盤旋的紅隼,都栩栩如生,細節完美得超越了世間一切工匠所能打造的模型!
除了神靈賦予的偉力,真的還有其他方式能解釋這種憑空造物的奇跡嗎?
讓他忍不住想要相信,卻又不敢輕易相信。
彌賽亞圣教在每部經典中反復強調,只要你誠心信神,神便會賜予你所需的一切。
因為神無條件地愛著世人。
可他卻從未感受過這種無緣無故、不計回報的愛。
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毫無緣由的給予?
所有看似慷慨的贈予,背后都必然隱藏著某種形式的交易,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當你獲得一樣東西的同時,無形中就在犧牲另一樣東西,這是世界的鐵律。
魔鬼往往冒充圣徒誘惑人類,用美好的承諾掩蓋背后的陰謀。眼前的“天使”,真的是神的使者嗎?還是某個別有用心存在的偽裝?
西澤爾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早已不是那個會被表面權威震懾、內心沖動、抓著石子就上的少年了。他沒有冒昧地質問對方的身份和目的,那太幼稚,也太危險。
“尊貴的存在,感謝您的垂詢。”
西澤爾斟酌著用詞,避免直接使用“天使”或“神”的歸屬性稱謂:
“我非你的‘民’,也從不信‘羔羊’之說。在翡冷翠的那些年,我見慣了以你的名義施行的殺戮,見慣了披著圣袍的豺狼。但我確實有一些困擾已久的疑惑,希望能得到啟示。”
他頓了頓,像在昔日樞機院會議上陳述一樣,冷靜地列出了心中最核心的幾個問題,語氣平穩無有起伏,目光卻銳利如刀:
“第一,安妮·斯圖亞特小姐,那個帶我來此的女孩,其身上發生的變化,是源于您的恩賜嗎?這種恩賜,需要她,或者我們,付出怎樣的代價?”
“她眼中的狂熱,像是被點燃的燭火,卻不知自己燃盡后會剩下什么。”
光柱深處,六翼的剪影微微收攏,像一次無聲的呼吸。
“第二,”西澤爾繼續,聲音更低,“我曾聽聞一個說法,兩百多年前,教團先驅最初在北方冰島阿瓦隆找到的,并非什么神賜的樂園,而是另外一個文明殘留的遺跡,一個失落的……史前文明。”
“若這段記錄是真的,那么我想知道,您所代表著的‘神’,與那個史前文明究竟是什么關系?您展現的‘神圣力量’,是否也源于那個文明的技術?”
“所謂的‘神恩’、‘顯圣’,是否只是史前文明遺留下來的‘工具’產生的效果?”
迄今為止,他所經歷的異事中,最接近于這“天使降臨”,便是穿戴上熾天使甲胄后可用精神引爆的“狂化”,兩者多半有所關聯。
“第三,一百多年前,十字禁衛軍燒死尼祿皇帝的那天,教皇曾光輝萬丈地宣告,‘君王統治這個世界的歷史已經結束,從此世界將沐浴在神恩之下,只要教廷存在一天,就絕對不會允許任何君王恣意發動戰爭!’”
“尼祿卻在烈焰中嘲諷地反駁,向著公眾道出了最后的遺‘當你鎮壓了所有的王,你自己就是新的王。你將用那只握著圣杖的手,發起新的戰爭!’這個被視作瘋癲之語的預,后來成為了現實……”
他一字一頓,語氣漸沉:“我想問,這個世界,為何永遠像一片野獸橫行的森林,重復著一個個弱肉強食的輪回,充斥著權與力冰冷博弈下的產物,毫無真正的秩序與公義可……”
“難道,就沒有另外的、可真正終結它們的出路嗎?”
三個問題問完。
西澤爾閉上了嘴,握緊了袖口的折刀。他等著眼前的“天使”發怒,等著這神圣的幻象破滅——畢竟在翡冷翠,質疑教廷的人,從來只有兩種結局:
要么被冠上“異端”的罪名,被判跟魔鬼溝通的重罪,用火刑燒死,要么像他一樣,在交易與妥協之下,被逐出權力中心,終生背負“罪人”的烙印。
可預想中的雷霆沒有落下。
最后一個字回蕩開時,教堂里的光忽然暗了一瞬,仿佛連神圣的力量都在為這個問題沉默:“善哉!孩子,你問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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