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暗青色的陰影正無聲蠕動。那是些古怪的海生動物,最短的也有七八米,長的竟達十幾米,寬闊的膜翼像褪色的綢布般貼在軀體兩側,劃水時泛著細碎的磷光。
它們的軀干混著南方巨蟒的粗壯脊骨與海蛇的流暢線條,最駭人的是嘴部——從唇齒到喉嚨深處,一圈圈細密的尖牙層層嵌套,咬合時發出“咔嗒”的脆響。
潛艇設計時特意打磨的流暢弧度,讓這群龍族亞種的牙齒根本無從著力,只能留下淺淺的劃痕,讓其焦躁地環繞游弋。
……
鐘樓內,關于西澤爾的討論仍在繼續。
“不?”夏彌疑惑地歪了歪頭,“你的意思是,他覺醒的權能并非火系?”
“它不屬于地、水、火、風四大元素,”趙青淡淡開口,“而更近乎于精神元素和虛無縹緲的以太,一種……更為本質的力量。”
“更確切地說,在我的感知中,它就像是一串時空的鑰匙,代表著世界與命運的眷顧……”
“怎么可能?”夏彌坐直了身子,“時空的鑰匙?一個人類,承載這種層次的權能?!”
“這只是我個人的判斷,”趙青語氣平靜,“當然,這股力量目前只是埋于他靈魂深處的一粒種子,雖說正在覺醒,已初步萌芽,但過程極為緩慢,甚至可能因某種阻礙而遙遙無期,終其一生也未必能真正破土。”
“正在覺醒……么?”夏彌思索著,“可他離初代種的力量層次還差得遠……你的意思是,他已經懵懂地踏上了那條……封神之路?”
“應該很接近了。”趙青的眼神微微閃動:“不像是主動的‘暴血’,而類似于‘圣骸’的寄生與引導。可問題是,我完全沒感應到那件本應存在于他身邊、用以激發、升華其血統位階的關鍵道具。它……失蹤了。”
“現在的他,就像被按下暫停鍵的齒輪,空有潛力,卻轉不起來。”
“失蹤了?”
夏彌愕然:“導致了覺醒中斷?究竟會是什么東西?某種煉金器物?還是……活體樣本?”
“過多的猜測無益,”趙青收回遠眺的目光,“不如,讓他自己來回答。”
當然,一位降臨的“神”或“天使”,肯定不該像審訊者般向信徒句句追問。
那樣只會暴露自身的虛怯。
最高明的方式,是營造神圣的氛圍,用仿佛全知全能的、主動解答對方內心最深切疑惑的姿態,來引導他自愿地傾訴出一切。
就此卸下心防。
……
窗外的雨勢早沒了分寸。豆大的雨點砸在祈禱堂的彩色玻璃上,噼啪作響,像是無數只手在叩擊窗欞。雷聲在云層里滾著,偶爾劈下一道慘白的光,把門口的影子拉得老長,又在瞬間縮成一團。
沉重的橡木門被推開時,帶著一身濕意的西澤爾走了進來,收起了傘,將其靠在墻邊,動作輕緩,幾乎沒有發出聲響。
若有敏銳的觀察者,或許能察覺到他手腕上的異樣——校服的袖口下,隱約能看到一圈深色的布條,里面捆著一柄折刀。
這不是信徒拜見神跡該帶的東西,更像是一個隨時準備應對危機的獵手。
西澤爾很清楚,獸群中存活率最高的那只野獸未必是最強壯的,它可能很瘦削,看起來很疲憊,但異常警覺。它的瘦削和疲憊恰恰是因為它太過警覺了,這份警覺在真正的危機到來時,會為它多爭取一點點時間。
他也明白,面對一些無法理解、隱藏風險的事情,最不該做的就是轉身逃跑。
逃跑只會暴露自己的弱點,讓捕食者更快追上。不如主動出擊,哪怕看不清對手的模樣,也要先握緊手中的利劍。
空氣中的馨香比安妮描述的更濃郁,“彌賽亞牧羊像”的圣光灑下溫暖,讓西澤爾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幾分——但也僅僅是幾分。
這個看起來疏離又沉默的少年,小時候上的是教會辦的慈善學校,從一年級開始就有神學課;七歲就被委任為瓦倫西亞省的牧師,并掌管整個瓦倫西亞省的教會財產;
同年,他穿上了熾天使甲胄,成為翡翠冷史上最年輕的軍官;八歲被任命為教皇秘書局的首席秘書,九歲的時候當上了甘迪亞省的教區長;十五歲時,他指揮熾天騎士團攻破了錫蘭王都,立下了赫赫戰功。
然而,也正是在那一年,他犯下了在教廷看來“足以被絞死一百次的重罪”,具體為何,外界眾說紛紜,只知道最終他被判逐出翡冷翠,終身不得返回,從云端驟然跌落泥沼。
西澤爾·博爾吉亞,這個名字在教皇國乃至整個伊羅伯的上層圈子里,都曾如雷貫耳,又迅速沉寂,蒙上一層灰暗的陰影。
他的人生軌跡,本身就是一部濃縮的教廷權力斗爭史,被無數次的傾軋塑造成形。
可諷刺的是,盡管從小便受圣典熏陶,他卻一直是教皇國少見的那種無信仰者,只因他曾見證過教會乃至這個世界太多的黑暗:
號稱神之代行者的教皇,軀殼里卻像是裝著魔鬼;樞機卿們傲慢地宣稱“我們即為法律!我們就是神!”,生殺予奪,只在一念之間;每一次莊嚴的彌撒背后,都進行著最骯臟的交易和最冷酷的算計,何其骯臟!
在這個由權力、欲望和謊構筑的黑暗森林里,每個人都是擇人而噬的野獸,慈悲與憐憫是最無用的奢侈品,沒人會同情弱者。
如果神和天使真的存在,如果它們真的全知全能且公正慈悲,那么它們早該睜開眼,看看這披著神圣外衣的腐爛世界了。
早該降下雷霆審判,將那些竊據神名的偽信者、那些雙手沾滿無辜者鮮血的劊子手,連同這扭曲的體制一起,徹底化為灰燼了吧!
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無盡的祈禱聲,和同樣無盡的鮮血與謊。
所謂的“神恩”,從來只降臨在那些手握權力的人身上,被精心編織出來,愚弄世人。
當安妮帶著那種近乎夢囈般的激動,向西澤爾描述教堂所見的“顯圣”時,他的第一反應是警惕、嘲諷和懷疑:這是哪來的騙局?特地在這邊陲“小城”,顯露虛假的“神跡”?
目標是誰?安妮這樣的貴族少女?還是……沖著自己這個被放逐的“罪人”而來?亦或者,是教皇廳為掀起戰爭造勢的計劃?
就在西澤爾心中疑竇叢生,冷靜地評估著眼前一切是幻象、陷阱還是其他什么的時候,大廳內的景象再次發生了變化。
圣像散發的光和熱驟然暴漲,空氣中殘留的濕意與陰冷被徹底驅散,仿佛從陰雨的春夜一步跨入了溫暖的盛夏午后。
祭壇上空,一道更加純粹、更加熾烈的光柱憑空出現,其中隱約浮現出一個背生翡翠色六翼、面容模糊、由光與影勾勒出的崇高身影,一對遮眼,一對遮腳,一對用來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