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勵行剛要開口,那女子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是替人尋我吧。”
她的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清晰得像冰塊碎裂。
“畢竟,公子這樣的人物,若是在百花樓見過我,斷不會等到今日才來。更何況……”
她頓了一下,那雙隔著面紗依舊清亮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公子一進這采蓮巷,逢人便問,可有位姓宋的女子住在此處。而在百花樓,那些人只知我是綰清,卻不知我姓什么。”
話音剛落,她便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反而染上了幾分刺骨的譏誚。
“他們也不在意我姓什么。”
寥寥數字,卻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將那風月場中的虛偽與涼薄剖得干干凈凈。
沈勵行看著她,黑沉的眸子里不起波瀾。雨聲不知何時又大了些,噼啪地打在屋檐上,襯得這小小的堂屋愈發安靜,也讓女子的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
他終于開了口,聲音平直,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的確是為了他人尋你,宋姑娘。”
他將手中溫熱的茶盞放下,瓷器與梨花木桌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明人不說暗話。”沈勵行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牢牢鎖住她,“你可認識安遠侯?”
“安遠侯”三個字一出口,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都被壓了下去,屋內的空氣凝滯了一瞬。
那雙藏在月白面紗下的眸子,依舊靜如古井,連半分波瀾也無。她只是將手中的茶夾輕輕擱在紫砂小爐旁,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打破了這片刻的死寂。
“認識。”
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這般云淡風輕的反應,反倒讓沈勵行眸色更深。他本以為會看到一絲驚慌,一絲怨懟,哪怕是一閃而過的恨意也好。可她什么都沒有,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緊跟著逼問,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你和他,什么關系?”
這話問得直接,甚至有些無禮,像一把鋒利的刀子,要剖開她所有偽裝。
宋綰清正欲啟唇,里屋的竹簾后,卻冷不丁地傳來一道稚嫩的童聲,帶著幾分剛睡醒的糯軟。
“娘親?”
簾子被一只小手掀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童,穿著一身青布短衫,揉著眼睛走了出來。他看見堂中多了個高大的陌生男人,腳步猛地一頓,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瞬間寫滿了警惕和緊張。
剎那間,宋綰清身上那股清冷譏誚的氣息褪得干干凈凈,仿佛從未存在過。她朝那孩子招了招手,聲音是沈勵行從未聽過的溫軟,能將冰雪都化開。
“阿元,過來。”
她柔聲安撫,目光越過沈勵行的肩頭,落在孩子身上:“別怕,這位叔叔不是壞人。”
孩子遲疑地挪著小步子走到她身邊,仰頭望著她,又偷偷覷了一眼面色沉靜的沈勵行,小手下意識地攥緊了她的衣角。
宋綰清并未在意,只伸手理了理他微亂的衣襟,又愛憐地摸了摸他的小臉蛋。
“快去洗漱,早飯在桌上溫著,自己去吃。吃完了把昨日的功課拿出來溫習,娘親等會兒要檢查。”
男童乖巧地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應了一聲“嗯”,這才松開手,一步三回頭地進了里屋。
堂屋里,再次只剩下三人。
方才那一點突如其來的溫情,仿佛是雨中乍現的泡影,瞬間散去。可那個孩子帶來的沖擊,卻比任何利刃都來得更直接,更震撼。
沈勵行的目光重新落回宋綰清身上,只是這一次,那審視的意味里,多了些截然不同的東西。
百花樓頭牌的清倌人,身邊卻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住在這么一個偏僻的地方。這背后的故事,恐怕比他最初設想的要復雜得多。
“現在,你可以說了。”他的聲音比方才更沉了幾分,“那個孩子,是安遠侯的?”
雨點敲打著屋檐上的青瓦,隨著沈勵行的聲音噼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