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毓靈抬起那張掛滿淚痕的小臉,茫然地看了看沈勵行,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她像是被這接二連三的話語徹底搞糊涂了。
她用力地搖了搖頭,執拗地開口,聲音里滿是委屈。
“可他就是……”
剩下的話,卻被一聲短促的痛呼生生截斷。
眾人只見那被沈勵行攙扶著的少女,身子猛地一顫。
“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叫,從她唇邊溢出。
那只被沈勵行寬大衣袖遮住的手腕,正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攥住。
疼痛如電流般瞬間竄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雪白的小臉瞬間皺成一團,那雙清澈的杏眼里,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
這一下,不再是表演。
是真的疼。
豆大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斬衰麻衣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她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用那雙濕漉漉的、如同受驚小鹿般的眼睛,無助又可憐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這副模樣,落在眾人眼中,便成了悲傷過度、神志不清的最好佐證。
沈勵行眼底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幽暗,隨即松開了手。
他像是無事人一般,聲音里甚至還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嫂嫂,站穩了。”
鐘毓靈的手腕火辣辣地疼,幾乎要斷掉一般。
但她只是垂下眼,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整個人抖得像風中殘葉,仿佛下一刻就要碎掉。
這般可憐的小模樣,徹底打消了靈堂內最后的一絲疑慮。
“原來如此!”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恍然大悟的低呼。
“是傷心過度,把二公子當成世子爺了!”
“對啊!剛才那聲哥哥,叫的是故去的世子爺啊!”
“我就說嘛,世子妃怎會如此不懂禮數。”
一聲聲的議論,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迅速在賓客間傳開。
同情與憐憫的目光,取代了先前的審視與玩味,紛紛投向那個搖搖欲墜的少女。
一位穿著絳紫色褙子的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嘆息道:“唉,真是個可憐人。”
“可不是么。”旁邊另一位夫人壓低了聲音,“我可聽說了,當初世子爺就是為了救這位鐘家大小姐,才身受重傷,落下了病根。”
“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你們想,若非情根深種,世子爺那般矜貴的人,怎會為了個女子連命都不要了?”
這番話,如同一滴水落入滾油,瞬間讓眾人腦補出了一場驚心動魄、情深不悔的英雄救美。
先前那些關于“鎮南侯府送女兒守活寡”的議論,此刻也變了味道。
這哪里是活寡,這分明是情深義重,以身相報!
一時間,鐘毓靈在眾人心中的形象,從一個被家族送來報恩的可憐千金,變成了一個為愛斷腸的癡情女子。
然而,竊竊私語中,總有那么一兩道不和諧的聲音。
一位看起來頗為富態的夫人,拉了拉身邊友人的袖子,小聲嘀咕。
“哎,那是鎮南侯府名滿京城的千金鐘寶珠嗎?”
“我之前在詩會上還見過她,那風姿,那氣度……”
她說著,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鐘毓靈。
“怎么感覺跟眼前這位,不太像啊?”
她身邊的友人聞,也蹙眉細看:“你這么一說,好像是有點……”
“你看這位世子妃,瘦得跟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先前說話的夫人點點頭,壓著嗓子:“對吧?鐘小姐雖也纖細,卻沒這么虛弱。”
她的話沒說完,旁邊另一位年輕的夫人便插了進來。
是周知州的夫人,她丈夫曾是鎮南侯府的幕僚,和宋氏關系不錯。
“你們再仔細瞧瞧,這小臉瘦得都脫相了,下巴尖得能戳死人,一看就是沒好好用膳。”
“想必是世子爺一去,她就傷心得茶飯不思,人才熬成這樣的。”
“可憐見的。”
這話仿佛點醒了那兩人。
最先起疑的夫人又看了一眼,眼神里的懷疑漸漸散去,化作了然。
“你這么一說,倒也是。”
“這眉眼輪廓,仔細看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許是長開了,又許是瘦得太厲害了,模樣都變了。”
周夫人眸光閃了閃,連忙附和。
“是啊是啊,可憐的孩子。”
她的話音剛落,一直低垂著頭的鐘毓靈,忽然又有了動靜。
她怯生生地抬起頭,那雙水洗過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沈勵行。
淚水還在眼眶里打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濃的鼻音。
“大哥哥……”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問出下一句。
“你是不是也要把我送走?”
“他們都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這話一出,滿堂賓客的心都揪了一下。
沈勵行盯著她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鳳眸深處一片沉寂。
當著滿堂賓客的面,他若說一個“是”字,國公府的臉面便要被他丟盡了,還會落下一個苛待寡嫂的惡名。
他只能道:“嫂嫂說的什么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