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勵行側過頭,聲音沉穩。
“母親放心。”
國公夫人這才收回視線,點了點頭,由著兒子扶她到主位坐下。
卯時一到,賓客陸續前來吊唁。
最先到的是禮部尚書李大人攜夫人,而后是安遠侯,禁軍統領……皆是京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靈堂內的氣氛愈發沉重。
“國公夫人,還請節哀順變。”
“是啊夫人,您可要保重身子。”
一眾前來吊唁的夫人們圍在國公夫人身邊,低聲勸慰。
國公夫人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卻還是端著國公夫人的儀態,一一還禮。
“有勞各位掛心了。”
寒暄之中,安遠侯夫人眼尖,注意到了棺槨旁那個跪在蒲團上,從頭到尾都垂著頭,一不發的小姑娘。
她穿著最重的斬衰孝服,身形單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安遠侯夫人拉了拉李夫人的衣袖,低聲問:“那位想必就是鎮南侯府新過門的那位世子妃吧?”
李夫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點了點頭。
“正是。說來也是一樁奇事,但這鎮南侯府也算有情有義,聽聞是為了報答世子的救命之恩,才甘愿將嫡女送來守節。”
另一位夫人也湊了過來,感嘆道:“我聽說的也是如此,這孩子也是個至純至孝的,只可惜,命苦了些。”
“是啊,瞧她那樣子,想必是傷心壞了。”
眾人對著鐘毓靈的背影指指點點,語間滿是同情與贊許。
她們并不知道,鎮南侯府送來的,并非是那位被救的才女鐘寶珠,而是那個被他們遺棄在寧古塔的傻子嫡長女。
這份“佳話”,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既保全了鎮南侯府的名聲,也不用犧牲他們的寶貝女兒。
李夫人先走上前去,溫聲開口:“世子妃,還請節哀。”
鐘毓靈的身子幾不可見地顫了一下,可頭卻埋得更低了,也沒有應聲。
李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這是什么規矩?長輩問話,竟連個回應都沒有?
旁邊的安遠侯夫人也覺得有些不妥,正要開口。
春桃連忙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回稟夫人,世子妃自嫁入府中,便悲傷過度,已經好幾日說不出話來了。”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李夫人臉上的那點不快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憐憫。
“原來是這樣,可憐的孩子。”
“都怪我們多嘴,竟不知世子妃已傷心至此。”
眾人聞,皆是一陣唏噓,再看向鐘毓靈時,眼神里只剩下了濃濃的同情和佩服。
再也無人計較她失禮與否。
眾人唏噓之間,靈堂外忽地傳來一聲通報。
“鎮南侯攜夫人到——”
這一聲,像是往滾油里潑了一瓢冷水,靈堂內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門口。
國公夫人原本略有緩和的面色,卻瞬間沉了下去。
沈勵行站在她身側,眸光一閃,不動聲色地拍了拍母親的手背。
鎮南侯鐘遠山與繼室宋氏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兩人臉上皆帶著恰如其分的哀戚,步履沉重,仿佛真的為這樁悲事傷神。
鐘遠山走到國公夫人面前,拱手作揖。
“親家母,節哀。”
國公夫人冷冷地瞥了他們一眼,從鼻腔里發出一個極輕的“嗯”聲,便再無他話。
連日來的憂慮和病痛,讓她連偽裝的力氣都沒有。
若不是這大庭廣眾之下,她恨不得立刻叫人將這對厚顏無恥的夫婦轟出去!
鐘遠山碰了個軟釘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強撐著。
宋氏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她的視線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了棺槨旁那個跪著的纖細身影上。
真是這個小賤人。
前幾日發現她不見了,侯府上下翻了個底朝天。
還以為她跑了,或是被人處理了。
誰知,竟是國公府的人上門知會,說她自己偷偷爬上了二公子的馬車,又跟著回府了!
他們本以為,國公府定會將這個傻子原封不動地送回來,甚至還會再上門問罪。
可一連幾日,毫無動靜。
這讓他們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雖然不知這傻子用了什么狐媚法子留了下來,但只要她還在國公府,鎮南侯府的臉面就還在,與國公府的這門親事,也就算數。
想到這里,宋氏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鐘遠山和宋氏壓下心頭各異的思緒,一左一右,走到了棺槨前。
跪在蒲團上的鐘毓靈,藏在寬大麻衣下的手指,猛地攥緊了。
她依舊垂著頭,一動不動,仿佛對面前的一切毫無所覺。
鐘遠山與宋氏拿起三炷香,對著棺槨拜了三拜。
“世子,我們來看你了。”
宋氏還假惺惺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聲音哽咽。
“你放心,我家小女定會好好為你守節,侍奉公婆。”
她這話,既是說給靈堂內的眾人聽,也是在提醒國公夫人。
人,我們已經送來了,如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這門親,你們國公府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