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煙沒有回答。
她只是反問:“你認為‘零’會把一個沒有保險的炸彈,交到一群他十年沒有見過的人手上嗎?”
錨點沒有立刻回應。他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凈化’程序,是在信使確認死亡,或被判定為叛變后啟動的最高指令。”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它會用高壓電流摧毀這艘潛艇的中樞系統,引爆所有燃料和彈藥。沒有任何東西能留下來。沒有‘方舟’,沒有我們,也沒有你。”
他身后的幾名船員向前走了一步。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帶著軍人特有的壓迫感。武器舉起,保險打開的聲音在狹小的指揮艙里清晰可辨。
江宸予立刻擋在蘇云煙身前,他傷口崩裂,血滲出繃帶,但他站得很穩。月見琉璃側過身,身體壓低,雙手垂下,整個人進入了一種隨時可以撲殺的狀態。
空氣凝固了。
“所以,你要在這里,現在,賭上所有人的命?”江宸予問錨點。
“這不是賭博。”錨點糾正他,“這是執行命令。是‘零’留下的命令。”
“一個十年前的命令。”蘇云煙的聲音從江宸予背后傳來,平靜得不正常。“一個早已死去的人留下的命令。”
“‘零’的精神永存!”一個船員吼道。
“精神不能讓你們活下去。”蘇云煙說,“但‘深網’的追殺可以輕易讓你們死去。”
她從江宸予身后走了出來,直面錨點和他的船員。
“在我死后三十秒,我攜帶的數據包會向‘深網’所有已知節點廣播這艘潛艇的實時坐標。”
指揮艙里一片死寂。只有機器運轉的低頻嗡鳴。
“這是一個嵌在我生命體征里的死手開關。”蘇云煙繼續解釋,“心跳停止,開關啟動。任何試圖移除它的行為,同樣會啟動它。這是‘零’教我的最后一課。永遠不要把自己的安全,完全寄托在別人的忠誠上。”
錨點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她。許久,他揮了揮手。
他身后的船員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放下了武器。
“‘零’的繼承人。”錨點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這次的含義完全不同了,“你贏了這一局。”
“這不是牌局。”蘇云煙回應,“這是生存。”
潛艇開始上浮。
數小時后,劇烈的震動傳來。潛艇穿過厚厚的冰層,進入了一個巨大的天然冰窟。刺眼的白色探照燈亮起,照亮了一個無法想象的建筑。
那是一個嵌在冰川深處的龐大基地。鋼鐵與混凝土澆筑的結構,充滿了粗野的功能性,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它像一座沉睡在世界盡頭的灰色堡壘,與世隔絕。
潛艇停靠在一個巨大的金屬平臺上。艙門打開,一股冰冷干燥的空氣涌入。
“歡迎來到‘世界盡頭’。”錨點說,他第一個走下舷梯,“‘零’和他的第一批追隨者建造的最后避難所。完全物理隔絕,能源來自下方的地熱核心,理論上可以永久運轉。”
三人跟著他走下潛艇,踏上基地的地面。這里很空曠,也很安靜,只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在巨大的空間里回響。一些穿著同樣制服的基地人員在遠處工作,他們只是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繼續手頭的事情,表情麻木。
“他們是誰?”江宸予問。
“第一代船員的后代,還有一些后來加入的理想主義者。”錨點回答,“出生在這里,成長在這里。對他們來說,陽光和沙灘才是傳說。”
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金屬走廊,來到一個巨大的中央控制室。數十臺服務器機柜整齊排列,無數線纜在地板下和天花板上交錯,構成這個基地的神經系統。房間中央,是一個被多塊屏幕包圍的控制臺。
“這里是‘塔西佗’的備份節點之一。”錨點指著那個控制臺,“在你來之前,它一直處于休眠狀態。現在,證明你的價值。證明你腦子里的東西,值得我們所有人為你冒險。”
蘇云煙沒有猶豫,直接坐到控制臺前。她把一個微型接口貼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另一端接入了控制臺。
“你在做什么?”錨點問。
“啟動‘暗樁’。”蘇云煙的指尖在虛擬鍵盤上飛速跳動,屏幕上滾過瀑布般的數據流。“‘方舟’的核心數據過于龐大,而且帶有強烈的信號特征,無法通過任何單一載體攜帶。所以‘零’把它拆成了數億個碎片。”
控制室的主屏幕亮起,顯示出一幅旋轉的地球三維模型。
“這些碎片被加密,偽裝成冗余數據,藏在全球互聯網每一個被忽視的角落。”蘇云煙解釋道,“下載服務器的緩存,公共wifi的臨時文件,甚至是一些網絡游戲的補丁包里。它們是沉睡的‘暗樁’,無處不在,又等于不在任何地方。”
“那你腦子里的……”
“是喚醒它們的總鑰匙,也是將它們重新拼合起來的唯一索引。”蘇云煙說,“沒有我,它們就是一堆永遠不會被清理的數字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