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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鐘后,醫生和護士們跑步進入病房,有人想把路明非跟喬薇尼分開,但喬薇尼以手勢示意他們不必。
他們為路明非測了體溫和心跳,任這肌肉結實的年輕人跟樹袋熊似的掛在母親身上。路明非也松不開,他渾身肌肉硬得像是鐵塊,挪動手指都困難,沒法想象剛才是怎么抱住喬薇尼的。
“藥物的作用還沒完全消退,他應該在深度睡眠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忽然醒過來,不過醒來也不能說是壞事。”醫生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可能他對于這些藥物有很強的抗藥性。”
“小時候沒少抱,但現在抱起來真是有點重。”喬薇尼苦笑。
“這倒是好辦,我們可以給他注射一點讓肌肉松弛
的藥物。最好繼續臥床觀察一段時間,至于他的腿,還得找更高一級的專家會診,我只是個臨床醫生。”
“做你能做的。”喬薇尼的語氣帶著命令的意味。
肌肉松弛劑注入之后,路明非覺得自己像是一根煮軟了的面條,由喬薇尼扶著慢慢地癱倒在病床上。神智還是清醒的,他這才有空觀察這間病房,薄荷綠的墻壁和屋頂,燈光略顯昏暗,他被圍在一個塑料質地的厚簾子里,身邊圍著密密麻麻的儀器,身上連著數不清的電極,有些電極是針狀的,直接插入他的身體里。
醫生是白色制服而護士們則是綠色制服,他的主治醫生蒙著口罩,但露出炯炯有神的鐵灰色眼睛,似乎是個德國人。
“這是什么地方?”路明非輕聲問,“我是在做夢么?”
“你已經從夢里醒來了,”喬薇尼輕聲說,“但要說明這是什么地方得花不少時間,還是交給你老爸吧。睡個好覺,明早我帶你去見他。”
“我的腿沒有知覺。”路明非說。
雖然全身肌肉都酸軟無力,但還是敏感有知覺的,雙腿則不同,它們僵硬得像是朽木。
“你在雪地里走了太久,雙腿凍傷得很厲害,血管和肌肉都有壞死的征兆。不過他們會試著把你的雙腿救回來。在這里,就算你生來沒腿,他們都會想辦法讓你長出來。”
“所以確實是有那場暴風雪,對吧?”路明非此刻才覺得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是啊,我們其實給了你道標,但是你走著走著偏離了道標,雪橇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你。”喬薇尼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睡吧,不用擔心任何事,你回到家了。媽媽會守著你的,一步也不離開,就算有龍王之類的家伙想闖進來把你帶走,媽媽都會干掉他的,不會讓他打攪你休息。”
“老媽我不記得你那么能打……”路明非的意識漸漸地模糊,肌肉松弛劑里應該還是摻了一些催眠的藥。
“你記得沒錯,老媽不能打,但老媽有導彈啊。”喬薇尼輕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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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
想到這段情節的時候覺得很悲傷,找來一個同事說,我給你講講這段故事,很長很悲傷,可能讀者并不想看那么悲傷的故事。
他聽完覺得是挺悲傷,建議我不要這么寫,那么長的一個夢境,并無什么情節推動,講的只是路明非心底的渴望,回到過去,變得泯然眾人,甚至是個誰都可以欺負的笨蛋。
尤其是這種3000字一節的連載,讀著不爽,而爽是暢銷書成功的要訣。
可我思考之后還是決定把它寫出來,因為我以為路明非不是那種一心想爽、誰欺負他他就把誰打得滿地找牙的人,心里很深的地方他就是一個渴望安寧和被愛的衰仔,沒有變過。
結尾那一幕接二連三地酒瓶子在路明非腦袋上炸開,而他笑著去擁抱每個人跟他們說祝你幸福,舉世皆醒我獨醉的瘋癲,寫來令人淚目。
忽然想到一個詞“悲愿”,這是個佛教詞匯,原意是“慈悲的心愿”,范成大有詩曰,“偶然宴坐百千劫,神力悲愿俱無窮。”
但對路明非來說,也許從字面上理解更簡單,這場夢是個悲傷的愿望,他卻能感覺到安心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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