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帶著熵鑰回到臨時居所時,星塵暴已取代暴雨。菱形晶體在虹膜掃描后亮起,淡藍銀紋如活物般展開,織成拓撲網絡又收縮成掌心徽章――這是俞浩軒預設的形態轉化程序。便攜終端里,柳珞秋的加密匯報還在滾動:厄隱控制楊縱塵、闖入存儲區的殘幀、“逆涌”量子腔的失穩風險,都清晰羅列。他指尖劃過屏幕,體內突然泛起淡藍光點,那是徽章能量與神經的共鳴,像俞浩軒的意識在提醒。他閉上眼,將悲痛壓進心底:曙光計劃的第二階段,本就是從守護這枚“意識遺囑”開始。
白[的指尖因為徽章的熱度而微微顫抖,他沒有立刻奔向神經調適中心。事態像那些漂浮在空氣里的灰燼:每一片都攜帶溫度與軌跡,但風向在瞬間可以改變它們的落點。他靠在窗臺上,閉上眼,讓體內淡藍色光點的跳動成為參照――那份不屬于他的、又像回聲的存在,在胸腔里畫著圓圈,輕柔卻不容忽視。那感覺就像他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藍色幻方中央,每個光點都是幻方上一個流動的符號,遵循著某種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拓撲法則。
他想起俞浩軒最后一次在主控屏上劃出的那串坐標。北緯、東經和一串亂碼后綴,此刻像一條被剪斷的琴弦,帶著余音。徽章的光刻在他掌心投射出微小的字段模型:一組三維坐標節點相互咬合,形成一個微型的拓撲網絡。那不是單點存儲,而是“分布式量子種子”的提示――種子被以拓撲冗余的方式切片、位錯到存儲區的多個微腔中,任何嘗試強行拔取都會產生不可逆的坍縮波。俞浩軒用徽章做了某種“鑰匙-鎖對映”,而鑰匙同時也是觸發器:在正確頻率下,它能按序激活每一個微腔,平穩地重組種子;在錯誤的頻率下,則只會引發坍縮,徹底毀滅一切。
窗外,星塵暴的光微弱得像被壓低了分貝。白[站起,走出居所,向著神經調適中心疾行。基地的走廊燈光忽明忽暗,監控回路里偶有噪點流動――這是被量子噪聲污染后的常態。他的呼吸被過濾面罩調整成低頻,腳步在金屬地板上并不響,但每一步都像是在和體內的光點交換節拍。
在走廊拐角處,智瑜等著他。智瑜穿得像常年在外野作戰的工程師:多層隔離服外加一件灰色輕甲,腰間挎著幾枚電磁脈沖組件。他的眼神一開始是驚訝,隨后立刻收攏成任務的冷靜。兩人沒有寒暄,只在確認彼此安全后,同時加快步伐。智瑜曾在“逆涌”工程中負責量子腔的物理封裝,知道每一種微腔的諧振頻率與失穩閾值。此刻他的存在,等于是把一把可操作性的科學,交給了白[的道德選擇。
“他們闖進了存儲區的南翼,”智瑜低聲說,手指在光袖帶上滑過幾個命令,“柳珞秋的走廊攝像被干擾了,只有殘幀。最后一幀里――楊縱塵帶了人。他們快得像是知道要來哪里。”他頓了下,望向白[的胸口,“那徽章……你帶著它來,是對的。可要注意,種子不是單體密鑰,任何人強行讀取都會觸發局部坍縮。俞浩軒走的那一步,危險大得連他說服自己都很難。”他們靠近量子存儲區時,走廊的護盾上出現了一圈圈青藍色的干涉紋,像水面被石子擊起的同心波。這些波紋并非隨機擴散,而是以極其精密的幾何形態展開,如同一個被投射到現實空間的藍色幻方,每一圈波紋都對應著幻方上一個變化的數值。神經調適中心入口處,柳珞秋的人影被扔在地上,胸口有明顯的沖擊痕;她的眼神在被救起時仍然空洞,像是剛從某個更深的幻境里拉回來。柳岱瑤被幾個黑衣人押在走廊盡頭,她雙手被束縛,眼神里滿是懇求與羞愧。楊黛邇并不在她身旁;她被關押在更深的隔室,幾乎可以肯定那是為人質的“隔離防護”.
“他們還留了機關。”柳珞秋的聲音像是從很遠處傳來,語氣中帶著沒有被完全磨平的決絕,“楊縱塵受了控制,他不是完全自愿。厄隱先知用了神經同化的技術,把群體意志做了再訓練。他們要求的條件是:以白[換楊黛邇。楊縱塵愿意殺你以換回她的自由――他被承諾能‘回到逆涌’,回到曾經可以改變一切的場景里。”楊縱塵出現在視線中時,整個人像被時間壓縮過。他的面容比白[記憶中更僵硬,嘴唇微裂,眉間的汗珠在頭盔下反射微光。他并非全然陌生:年少時他與俞浩軒并肩為項目搭建基礎物理模型,后來在某次事故后離隊,失去了家人,被厄隱先知收編成為可編程的“凈化探員”.此刻的楊縱塵并不是單純的敵人――而是被塑造成敵人的囚徒。
“白[。”他的聲音因情緒波動而破碎,“你手里的徽章是他的……他把那東西放在了你手里,就說明你是最后的守門人。你要知道――厄隱給我的選擇不是只有一條。我可以放她走,也可以讓她死。但我不想再活在承諾里。讓我得以抵達‘逆涌’的那種承諾,是我所有錯誤的。”柳岱瑤此刻眼淚掉下來,嘴里念著什么,像念咒一樣。她的手因恐懼而顫抖,指甲壓進掌心,把再生紙的紋理印成細細的白線。柳珞秋的目光在她們兩個之間飄移,復雜得像一臺多層濾波器在選擇頻段:保護基地?保護親人?按照那句紅色指令,她已經被編程要把白[放在“優先級一”.但她的手一度按在白[的肩膀上,指尖卻在發抖。
“有更危險的事情,”智瑜忽然插入,“厄魘御者不只是想要種子,他們要用種子做引子――把量子坍塌做成武器化的連鎖反應,觸發全基地層級的失穩。李清詮在外圍布置了脈沖陷阱,他會在你讀取種子時引爆,制造一個偽裝成‘解封’的坍縮。”智瑜的聲音壓低到只有白[能聽見,“如果你按俞浩軒的順序激活微腔,理論上可以避免坍縮。但這需要兩人同步:一名物理操作者在外控端精確控制諧振頻率,一名在本地做神經校準。也就是說――你必須把自己當作讀取器。”白[聽見體內光點的跳動加速,像有人在問他要不要把全部交出。他看向楊縱塵,那雙眼里仿佛還能看見曾經一起熬夜繪制方程的影子。白[記得俞浩軒說過的一句話:把希望交給一個人是危險的,把它切成碎片藏在多個心里,才有守護的可能。
“你要我當鑰匙?”他問,語氣里有學者的平靜,也有戀人面對絕望時的顫抖――他想到照片里楊黛邇的笑意,那種笑能把方程式溫柔得像詩。“如果我去讀種子,我可能會被覆蓋,會不會……會不會失去自己?”柳珞秋閉了閉眼,“俞浩軒給了你一部分保護層。他在神經種子里留了冗余的自我參照符號――你的腦圖和他的簽名會相互鎖定。但那不是絕對。犧牲的風險總在。”白[把徽章貼到存儲區的外門識別槽上。金屬接觸的瞬間,微小的諧振波在手心蔓延,像冷卻后的鐵流被一次性點亮。他眼前短暫浮現出一個旋轉的藍色幻方影像,那是俞浩軒預設的身份驗證界面――只有當他體內的神經信號與徽章頻率完全匹配時,幻方才會解體,露出背后的量子通道。門沒有立刻打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數據回響――似乎是俞浩軒在用盡最后一絲余力對他說話,語句破碎卻清晰。
“如果種子能被錯放,世界就會錯過修正的機會。你是我信任的人……不是因為你聰明,而因為你還愿意做出選擇。”門緩緩滑開,顯露出里面的量子腔陣列:一排排密封的微腔像是巨大的蜂巢,每一格內壁鑲嵌著發光的光纖和自旋穩定器,表面覆蓋著薄薄的冷凝冰晶。腔體之間布著一條能量導軌,導軌上刻著俞浩軒留下的坐標邏輯符號。白[一眼便能看出,這里是他在夢里多次見到的“地圖”――現實與夢交疊成了可操作的現場。
“我們沒有時間浪費。”智瑜的手穩住了控制臺,下方的校準器開始咔咔運作。柳珞秋在一旁把一個微型的神經屏蔽器貼在白[的頸后,儀器立刻與徽章的頻率調諧。楔入式的光纜悄然就位,像是為他的脊椎搭起一座臨時的橋。
楊縱塵被移到一側,手銬被鉗除,他的手指凍得發白,但眼神比剛才多出了一絲清醒。“我不想你死,”他說,聲音里混雜著不該有的悔恨,“如果這是唯一方式,讓我留下來分擔一些后果。”白[看著他,想到俞浩軒的影像最后那句溫柔的“別怕”.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把整個星空都吸進肺里,然后把它慢慢吐出:“好。智瑜,你在外控端全權負責。柳珞秋,給我一個完整的回滾閾值――任何超出閾值的失穩,你就切斷。”柳珞秋點頭,手的動作不再顫抖,像一位醫生在手術臺上做最危險的切割。她的眼里有光,那光既冷也熱――冷是理性,熱是因青春與親情被拉扯得發光。
同步開始時,白[閉上眼,把徽章貼在額間。那一刻,記憶像潮汐般涌入:俞浩軒的笑、楊黛邇在實驗室里替他整理線纜的手勢、廢墟中徽章第一次與他的掌心共振的瞬間。這些碎片在他的腦海中拼接成一條語義鏈,像一首斷裂的詩被重新編輯。
控制臺的讀數攀升至綠色,微腔的諧振頻譜逐一喚醒。沒有人說話,只有機器與人的呼吸聲互相計時。然而,當第七腔被喚起時,走廊外突然傳來爆裂聲,像是沉睡的金屬被人從內側扯裂。李清詮的戰隊發起了外圍干擾,脈沖陷阱在基地防護層外點燃,量子噪聲向內部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