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小姐,讓謝三娘有些怔愣。
她雙目赤紅,看著謝山露出譏諷一笑。
“父親,您為什么要這么做?您難道不知這一把火,燒掉了謝家大半家業嗎?”
謝泊玉痛心疾首,此時都不知自已應該先安撫謝三娘,還是該先勸慰父親。
“他自然知道。”
謝三娘嗬嗬粗喘,聲音凄厲:“你在謝家這么多年,就是為了等今日,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心軟。”
“你不是心軟,是不甘罷了。”
謝山走到椅前,一撩下擺坐了下來。
他抬手摸著身下的黃花梨木椅,不知想到什么,眉眼平靜。
謝泊玉道:“這到底是為什么?”
謝山抬眸:“為什么,你不知嗎?”
“可是這么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為何不能放下呢?”
謝泊玉不懂,視線自二人身上來回掃過,心痛難忍。
謝三娘聞,眼中酸楚一閃而過。
是啊,她也不懂,這么多年都已經過去了,為何不能放下呢?
“放下?”
謝山垂眸:“談何容易?”
這話說完,謝三娘忍不住譏諷一聲:“別好似你多么無辜一般,你想讓我死不瞑目,不是因為我謝三娘如何作惡多端。
“而是你……你謝山是個懦弱、無恥,敢做不敢為的縮頭烏龜。”
聽聞這話,謝山一直撥弄的佛珠,咔噠線斷,珠子撒了遍地。
他目光陰鷙地看著謝三娘,似要將人看穿。
“給我抬軟椅來,我今兒就跟他好生掰扯掰扯,這些年,到底是你欠我的,還是我欠你的!”
屋中人面面相覷,還是李婆子指使丫鬟,搬來軟椅。
謝三娘坐下,看著謝山,眼神卻是有一瞬飄忽。
說來她跟謝山,也算是一樁孽緣。
早些年謝家還沒有如今的地位,在蘇州府里,也不過只是個堪堪能叫得上名號的布坊。
但好在謝家上下勤懇,她父母雙親以及兄姐都很是能干,讓謝家布坊的生意漸漸好了起來。
可怎知人算不如天算,廣源縣突如其來的一場疫病,要了許多人的命。
她的父母和哥嫂、甚至姐姐全部都死在了那場瘟病之中。
整個謝家所有擔子,都落在了她的頭上。
那一年,街頭遍地黃紙,家家門前掛著白幡。
她晚上哭著織麻布、剪喪服、白日去鋪中售賣。幾次恨不能追隨家人齊去,可看著案上那一疊疊的喪服單子,她又從麻繩上爬了下來,繼續織布裁衣。
如此日復一日,懸在房梁上的那根麻繩始終沒有解開,就那樣掛了許久。
下頭的矮椅被她踩出厚厚一層鞋印,可到底……
她熬了過去。
而那時,她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懵懂姑娘家。
后來官府尋來宮中御醫,她們才徹底熬過那場劫難。
那一段,她熬過去了,可她一個女戶想在遍地商賈的蘇州府做出名堂,不啻于徒手摘月那樣艱難。
她無父無母,身后也無靠山,自已一人獨自撐門拄戶的艱辛,即便是現在想起,都讓她深覺無力。
那幾年,街頭隨便什么潑皮無賴,都敢提著二斤糕餅上門提親,辭之中好似是天降機緣,她最好馬上匍匐在地,磕頭謝恩。
想起這些,謝三娘的手一抖。
整整十年間,謝家大門的門檻,生生被上門的媒人踩低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