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房門被一腳踢開。
洪范一步邁入,肩上著雪,環視眾人。
“你是何人?讓你進來了嗎?”
曹縣尉猛地頓下酒杯,頭一個喝罵。
“你是何鴻飛。”
洪范目光鎖定在主座。
“正是你何七爺……”
何鴻飛正要放話,便見對方大步過來要捉他,姿態隨意仿佛進圈捉雞。
“在爺爺面前弄狂?”
千金義既已受聘護法,明白到了自家表現的時候。
他一拍短案,自盤坐姿態平地拔起,眨眼間掠過半屋之地,輕盈恍如飛鳥。
真氣鼓蕩,拳風雄渾……
然后被洪范一巴掌后發先至,皮球般撞穿木墻鑲入隔壁實木衣柜。
看著地上的幾顆爛牙,聽著隔壁死一般的動靜,何鴻飛知道自己這八百兩大約是不用付了。
一巴掌拍死渾然三脈的大高手,來者實力不而喻。
“閣下或有誤會?我是為云闕潘氏做事的……”
何七吞了口唾沫,擠出個笑容。
“我正為此而來。”
洪范束緊袖子。
“既是如此大事,本官再留下未免冒昧,就先走了。”
曹縣尉起身拱手,賠笑道。
“你也走不了。”
洪范搖頭。
“走私之類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但在樓下已聽見你身為縣尉還包庇人犯,這就不方便錯過了。”
他說著踢過腳邊銅炭爐,轟碎了曹縣尉的面門。
骨裂之后,喪鐘洪聲久久不散。
千金義的三弟癱軟在座上,只想化作一灘水從樓板縫里滲走。
房門被關死。
一刻鐘后,洪范打開窗子散出血氣。
這回他沒有留活口。
自云闕城翟府起,洪范一路東行未展露命星權柄以及任何標志性殺法,徹底感受到了武道高手行事的肆無忌憚。
強者是可怕的。
尤其是去社會化的強者。
他不由想起了神京掌武院中劉孤雁站在集惡榜前對自己說的那個“獨”字。
窗外天高山遠,星如夜之缺。
黑暗中仿佛藏著致命吸引。
洪范回身取了何七杯中尚未飲的烈酒,沖去手上血跡。
掏出懷表。
寅時差一刻(二點四十五),距離云闕城三百里。
他回窗前默立片刻,待激情稍作冷卻,突將殘酒澆在窗臺純白蓬松的新雪。
酒過雪殘。
窗口風動,不見人影。
······
具州第一大河名為具澤河,從重山一字劈出,橫穿州南。
何家的鹽經由此河運來,發貨點是比鄰大華東國界的一個私設碼頭。
按何鴻飛所說,何家主要負責中下游的分裝運輸銷售,上游的開采生意潘家交給了在具州東部更有實力的莫家。
洪范出了墨潭順水而飛,見大地黑白夾雜,河面披著星月霧氣般的輝光。
他找到鹽運碼頭時天色已經微亮,紫紅色澤如一朵暈開的玫瑰。
洪范第五次掏出懷表。
時間是早上六點,距離云闕城至少一千二百里遠。
按照約定,此時樵屋中的六人可以離開,保守估計一個時辰內潘家會收到熾星抵達具州的消息。
可惜這消息已遠遠追不上本人。
碼頭名叫白水灘,只是在河灣處搭了三座木棧橋;由于是清晨時分,這里既無船隊也無車馬,只十幾條漢子在附建的木屋里休息。
洪范照舊抓了個地位最高的管事作為舌頭,畫出通往莫家鹽場的路線圖——可惜此時沒有精確測繪,名義上的地圖其實不過是一連串標志性景物次序銜接的模糊導航。
考慮到同樣的山嶺在不同視角下的形象截然不同,他穿出大華國境后只得一路步行,好在有輸鹽隊沿途開出的土路,一日夜后便抵達深入重山的潘家鹽池。
這是一處地勢低洼的封閉盆地,受益于山嶺遮蔽,臘月亦無風雪。
洪范立足埡口,遙見一排引鹵渠倚坡而落,引地下滲出的天然鹵水入下方鹽田——這些鹽田被整齊劃分為若干畦,畦田底部鋪設了黏土磚石防滲——鹽池四面是蔚然成列的柳樹與堤壩,顯然是為了防止風沙污染鹽粒。
此時申時未至,有近三千位鹽丁在田間上工,鏟收、洗滌、堆儲、外運等諸環節井然有序,隔著老遠還能依稀聽見勞作的號子。
按照規模推算,這座鹽場一年至少能產出七八萬貫的凈利潤,相當于五年前整個洪家年入的五倍。
如此聚寶盆,又深藏重山之中,自然少不了對應的安保設施。
距離鹽場只百米,一座中型塢堡赫然坐落。
其周長六百米,墻高十二米,四角設有望臺,南北各設懸閘門,正中央則有一座塔樓拔地而起,作為俯瞰四面的指揮所。
關奇邁點名要的最后兩件東西——賬本、口供——顯然就落在這堡壘之內。
洪范仔細記憶地形,沿著嶙峋山崖飛掠下山,陡見路旁林木里藏了一間小廟。
這廟用紅磚白石為墻,頂上用燕尾脊,俱是具州風格。
四下靜謐,林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