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后,七月半。
中州東北平原上麥浪翻涌,其上游弋著行云投下的巨大陰影。
近百騎士、二十余輛馬車所組成的綿長隊伍走在田間官道,仿佛穿行于金紗的鐵線頭。
“洪將軍,隱田常見的方法無非隱匿、飛灑,以及假免。”
馬車廂內,戶部主事甄硯初與洪范盤膝對坐。
主事是在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之下的第五級,品秩只正六品,名義上比洪范正五品“武德將軍”的武散官位還要低兩級。
正常來說度田都需大員挑梁,而自中央派到地方的更要臨時加銜以方便行事。
但青帝真宗事由掌武院挑頭,戶部反而是輔助,所以專門挑選了長期巡查、精通庶務的老主事和一批賬算能吏參與。
“隱匿是不登記新開荒的田地;飛灑是一戶虛立幾戶以至幾十戶戶名,拆碎田產登記在假戶下,享受最低稅率;假免則是利用一份免稅額給超限田產免稅。”
甄硯初如數家珍。
“要應對這些手段一是核對魚鱗冊,二是重新丈量土地、核定稅級;相關的賬目清查與千步方田法(網格化測量)我等自是精熟,但此事之難不在這里。”
“我明白。”
洪范淡然點頭。
車廂內靜了片刻,帳外透入拉車的紅旗故作勞累的吐氣聲。
“洪將軍,出發前我部與吏部都給青州布政使司去了信,令請他們配合……”
甄硯初欲又止。
“甄主事的意思是神京發的函會打草驚蛇,讓那邊提早準備?”
洪范反問。
甄硯初微不可查地點頭。
洪范聞一笑,突地轉開話題:“我聽聞青帝真宗欠稅之田少說過萬畝,主事覺得可信嗎?”
“豈止可信?”
甄硯初本能哂笑,又迅速收斂。
外頭人馬之聲隔帳輕微。
他端詳洪范神情嚴肅,觀察馬車框架嚴實,略躊躇后才壓低聲音補充。
“甄某在戶部為官十余年,輾轉巡查過數州之地;以我估計,天下隱田比例大約接近這個數。”
甄硯初用手指比了個五。
“本官雖不是武者,但也聽聞青帝真宗立派悠久、武德昌隆,所以這比例只會更高。”
“那就沒關系。”
洪范坐姿肅重、笑意莊嚴;甄主事見之心安。
“過萬畝田地就在那里,不會藏也不會逃,十幾日如何處理得干凈?況且我量他們壓根不愿處理。”
“且看各自手段吧。”
他飲盡茶水。
撩開車帳,金色麥田窮盡視界;繞過山腳,雄山碧嶺撲面逼來。
車隊由是知曉腳下已是青州地界。
······
又十日,七月廿五。
天藍無底。
青鳥如箭,射穿山空。
車隊依沿官道,正對蒼墟山低矮的主體,駛向其兩臂般合圍的兩麓之里。
“我在神京查了蒼墟城志,發現它的名字大有來頭。”
洪范坐在車轅,遙望橫跨數公里寬的谷地以及安然趴伏的白巖城池。
“城志記載此處曾長有一棵參天神木,于三千年前焚毀,彼時烈焰蒸干云天,足足燃燒了百年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