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十日前。
四月初三。
立夏剛過,神京地區一夜的雷雨清早方止,留下清新濕潤的空氣。
洪范在天蒙蒙亮時出城,舉沙翼飛越地眼。
這湖渾圓剔透正如其名,如一只碧色眼眸靜望長空,南北兩岸生著睫毛似的大片白蘆葦灘。
十六里長的雷國瀑布則淚痕般掛在它的眼角。
飛行一刻鐘,洪范尋了處無人野地降落。
西京密集的商務工作在半個月前告一段落,他回京待命后專注研發新的殺法。
三月卅,最新一期的天驕榜放榜,洪范位列第十七,被解天機給出防御、控制、速度、射程、群攻等方面全面全能的極高評價。
先置自身于不敗之地,再針對性克制對手短板——僅憑這一招,先天高手里能勝過他的已經不多了。
而將眼光再往高處放,提升優先級最高的必然是破壞力。
這些年洪范見了許多元磁高手,他們肉身強橫不遜金鐵,凝聚真元后更是渾然一體,類似于一輛能靈活飛行的主戰坦克。
以防御力在同級別中相對孱弱的風曼云作為參考,“炮”足以擊破其防御,但也只不過是破防而已。
要對付“重甲”單位,洪范最先想到的兩種武器就是穿甲彈與破甲彈。
穿甲彈依靠動能破甲,首要條件是高初速,次要條件是類似碳化鎢或鈾合金這樣硬度與密度極高的彈芯。
以先天三合的修為,在充分蓄能與延長槍管的前提下洪范能打出的最大初速在千米每秒左右,與動輒五倍音速左右的常規尾翼脫穿差距太大,幾次嘗試都未能取得理想效果。
但隨著他將注意力轉移到“能量破甲”方向上,殺法便很快有了質的突破。
相比于依靠動能的穿甲彈,破甲彈結構更類似于傳統炮彈——彈內裝有圓柱形藥柱,通過爆炸后產生垂直于藥柱表面方向的高速高壓氣流進行破壞。
破壞裝甲的關鍵在于“聚能效應”。
該效應發現于十九世紀末,即炸藥爆炸后,爆炸產物在高溫高壓下基本沿炸藥表面的法線方向向外飛散。
基于這項原理,最早的破甲彈將彈內藥柱的形狀設計為帶有錐型凹陷,使爆轟產生的氣流向軸線集中匯聚,大幅提升速度和壓力的同時減小作用面積。
但聚能氣流效果還是太有限,直到二戰前期人們發現可以在炸藥的錐型凹陷上襯以薄金屬銅罩。
按照這一原理設計的破甲彈爆炸時能量集中在內凹面,壓縮銅罩使其碎裂后匯聚于軸線,凝成速度近三十倍音速的金屬射流沖擊裝甲表面,導致裝甲“液化”或“塑性流動”,形成線型穿孔。
打個不算恰當的比方,傳統內裝藥炮彈爆炸時類似花灑出水,早期破甲彈將其改進為單孔高壓水刀,而后期破甲彈則往高速水射流里混了砂礫,穿透力的拔高可想而知。
以熾火真元代替炸藥,高溫燒結后的晶化砂礫作為金屬錐形罩,洪范瞄準十米外的巨石。
破甲彈飛射,擊中目標時二次引爆,明亮的晶砂射流不費吹灰之力貫穿石腹,把一米厚的石頭打裂成了四塊。
尋常巖石已不適合用來衡量這等侵徹力。
洪范自崖下山洞里取來之前備好的三十塊神京鐵匠鋪出品的普通鍛打鋼板,每塊厚一公分,緊密疊合。
片刻后野地間又起雷鳴。
在先天高手遠超凡人的視角里,晶化彈體橫越五十米,在日光中切割出瀲滟水波,引爆于鋼板正中心。
洪范大步上前,見聚能射流在三十厘米的鋼板障壁上開出個尾指粗細的小孔,而后在山巖上窮盡剩下不多的能量。
考慮到手打百煉鋼的性能最多只有均值裝甲鋼的三分之一,當前破甲彈的侵徹力只能與二戰早期的小型反坦克炮相若,但無論如何已遠超普通元磁的防御力。
陸續改進了半年的殺法終于完備,洪范卻不顯得激動,在鋼板邊定定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記錄實驗數據。
一個時辰后。
他乘著黃昏回程,一過家門口就見到等待許久、面色緊張的沈鴻附耳來。
“二少,你在珍羅館訂的蕭颯露到了……”
洪范聞加快腳步。
······
四月二十七。
神京天光明麗,由一個春天進入下一個春天。
城外,藍天繡著白絳,覆蓋著勝遇軍營地校場。
蕭楚勁裝長靴,以紫色錦帶扎著高馬尾,打量手里嶄新的左輪手槍。
“我在涼州時聽說過你的開明行,還在街上看到過它的宣傳條幅,記得說的是‘造出天下最好的火器’。”
她把手指扣入扳機圈,無師自通地轉了兩個圈花。
“這三把槍就是當下最好的火器。”
洪范回得理所當然。
“這你說了不算。”
蕭楚笑著睨他一眼。
“我們關系雖好,但兵事上一碼歸一碼,如果東西不行,勝遇軍可不會買賬。”
她說著一靴跺下,在十米外升起五個米余高的土堆,隨后手再握拳,將松軟泥土壓縮成夯土。
《紫霄化龍經》可以自行選擇靈氣行屬,蕭楚正是土行;在她的真元加持下泥土足以擁有水的靈活與鋼的性能。
但武道到底與命星權柄有質的不同,只是借外物作為真元的介質與載體,無法從根源上永久變化外物的性質。
蕭楚檢視槍機,見其外表光潔如鏡,有些疑惑。
“這槍的火繩在哪?”
她轉身問道。
“火繩槍是開明行兩代以前的產品。這把槍使用紙殼定裝彈,雷酸汞火帽擊發,在一般的雨天也能使用。”
洪范自她手上接過槍,推開彈巢一顆顆裝入子彈。
“這彈巢用的是轉爐鋼,以最先進的銑床與螺絲切削機床制造,整體采用聯動式轉輪結構,具備連動桿和棘輪,裝彈后只需要扳下擊錘,之后每次叩下扳機就能擊發——我稱之為雙動結構。”
他一步步演示,將準備就緒的手槍槍口朝下遞回給對方。
“你說的詞我聽不懂,不過似乎很厲害的樣子。”
蕭楚單手持槍,感受了下滿彈后的重量,看向第一個靶子。
風正吹動她的馬尾。
“我打了?”
“請便。”
馬尾垂下的剎那,校場上響起五道連成一線的槍聲。
不遠處的五個夯土堆正中心各自多了個小孔。
以洪范的標準來看,蕭楚的開火姿勢極為隨意,既沒有在瞄準時三點一線,據槍也談不上科學。
但先天武者恐怖的身體素質和神經反射彌補了一切。
“半秒鐘五次開火,能打這么快?”
旁觀的一位勝遇軍先天客卿吃驚地望向蕭楚。
他名叫林道余,年后才從具州邊疆歸來。
“我也沒想到。一開始我只是按下扳機,但手指剛剛收回,扳機已經在回彈了。”
蕭楚嚴肅了許多。
“如此射速,而且十米距離上準度也過得去。”
她走到槍桌旁親自裝彈。
“胡莊,這回你來當靶子。”
長公主親衛軍統領沒有二話,幾步站到十米開外。
去年冬天胡莊隨蕭楚往瞻州駐守了三個月,與海族多有對壘,如今戰力已跨越至元磁初段,身高超過了兩米六,裹著厚厚的脂包肌。
食象客能帶來高過頂級武典的力量,對毒素等異常狀態具備超強抗性,儲備的脂肪足以提供連續作戰數日的耐力;此外只要能持續進食,食象客能恢復包括肢體殘缺在內的一切傷勢。
當然命星權柄的提升不會帶來飛行能力,也抵消不了胡莊眼角漸生的魚尾紋。
又一發子彈射出,初速略高于三百米每秒,被胡莊用指節格飛。
他自是毫發無損。
“這彈速對你來說不夠快,你用掌心接吧。”
蕭楚說道。
第二發射出,鉛彈在命中剎那壓扁碎爛;胡莊的肉掌被打出水波般的漣漪。
“如何?”
蕭楚忙問道。
“有輕微刺痛,換作鋼彈或許能打破我的皮。”
胡莊沉思了片刻。
“不管是速度還是威力都不足以威脅先天武者,可如果換做渾然境,除非是專長橫練,否則都要受傷。”
“連發,速射,精準,裝彈也很方便,這果然是天下最好的火器,比瞻州器作監的可厲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