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范行走在開明行新造的廠房內,走過通明燈火下忙碌的夜班工匠。
“一日兩班倒,最下面的工人一輪干十二個小時;因為我們開的工錢比別家高二成,逢年過節分發的節禮也多,每每招工都被擠破門檻。”
錢宏小聲介紹道,盡量不打擾產線的通暢。
“這幾天任務會尤其重些,因為再過五日開始年假,要到年后元宵節才復工。”
洪范默然點頭。
對比前世標準這工廠的工作環境并不好。
空氣中充滿了金鐵細屑的澀味,室內溫度也遠遠談不上舒適,更別說工作時長之類。
但他沒有指手畫腳。
世人未必有多長遠的目光,但在涉及切身利益時自知冷暖——招工時的競爭力就是錢宏管理下開明行崗位質量最好的評價,輪不到一個不參與日常經營的甩手掌柜說三道四。
廠房瓦頂,大雪落下的綿柔噗響一刻不停。
洪范想起兩年前的冬日,彼時開明行一個月只能產二十把燧發火槍,而他本人還在龍湫鎮一遍遍復現貝塞麥轉爐。
如今商行員工數量翻了四倍,金磁門的實習早就全面鋪開,生產力翻了十倍不止。
非如此,無法滿足火槍在涼州邊疆的興旺需求。
兩人轉了一圈,冒雪走回行政樓辦公室。
七位開明行內級別最高的火槍工匠早已在此等候。
“我這次回來是有很重要的消息。”
洪范環視眾人。
“賀州州部已經成功量產了雷酸汞,我之前和你說過這是一種非常敏感的擊發藥,足以徹底改變火器的使用方式。”
“我明白,我們這兩年做下來已經積累了許多想法,對未來火器的形態已有預研。”
錢宏立刻回道,頗為興奮。
“很好,那你們看看我的思路,再結合自己的想法。”
洪范取出提前備好的幾張圖紙鋪上長桌。
“好!”
眾工匠即回,走到桌前仔細研讀。
未久,孫平波、鄧破海等幾位大師傅臉上的興奮很快冷卻。
“你們有想法……”
洪范試探說道,旋即被打斷。
“現在沒有想法了。”
錢宏嘆了口氣。
圖紙上是三種武器和一種子彈的精確結構。
其一是后裝鋼制膛線槍管擊發步槍,通過擊針激發,可以臥姿裝填,因為不用引火點燃發射藥,氣密性大大提高,雖未實測但可以預見精度、射程、射速都將暴增。
其二是采用五發彈巢的左輪手槍,五彈連發。
其三是重型雙管滑膛霰彈槍,中等長度槍管配重裝藥,雙聯發,適合武者近距離作戰。
三種槍械使用不同口徑的新型紙殼定裝彈,集成錐形后凹彈頭、黑火藥、雷酸汞底火銅火帽。
“雷酸汞產線的建造需要時間,我估計至少明年年中才能初步量產,但賀州那邊已經出產的成品累計有百余斤雷酸汞,不日便會運達,足夠滿足前期小數量的子彈消耗。”
洪范解釋道。
“我們現在招攬了許多金磁門武者,可以先對子彈和槍械作敏捷生產,一點點調整優化。”
饒立軒與曾浩各自點頭。
兩人雖只貫通境修為,但因為來得早且精熟工藝,在開明行內部反而比后期部分高階貫通乃至渾然境說話更有分量。
事情正如洪范預料。
作為金磁門內曾經毫無分量的路人甲,他們在開明行獲得了事業與金錢上遠超預期的成功,也因此被漸漸偏離立場,很多時候反而將商行的利益放在宗門之前。
四項新設計講完,眾工匠固然如癡如醉,洪范卻意猶未盡。
這幾把槍固然跳過了前裝、分裝火帽等等階段,但在穿越者眼里還遠遠稱不上先進。
以洪范的知識儲備,要復現栓動步槍或半自動步槍之類的結構圖紙并不困難,關鍵是圖紙之外的一系列問題。
首先是材料。
制造復進彈簧需要抗疲勞強度大于一千五百兆帕的硅錳合金,遠超現階段六百兆帕的碳鋼,但硅錳煉鋼法尚未在九州問世;此外持續射擊將累積超量的熱,對鋼材的高溫性能亦有要求。
其次是加工能力。
導氣式槍機的活塞與氣室間隙需控制在-,而當下螺紋車床的加工公差僅。如此大的間隙必然導致燃氣泄漏,驅動不了槍機。
再次是火藥。
無煙火藥燃燒殘余率低于千分之一,相比之下黑火藥燃燒殘渣多,打個十來發就會堵塞槍機,長期使用還會腐蝕槍管。
上面這還只是主要的。
栓動步槍需要全金屬定裝彈,量產彈殼需要百噸沖壓機與銅鋅合金帶材,復進結構需要潤滑油,但大華現在只有動植物油脂,高溫下會碳化卡死槍機……
想到這些,洪范便有無力感。
攤子鋪開后,他個人努力能改變的東西越發有限。
好在新的變化也在生發——去年涼州新開了七家火器商行,二家蒸汽機制造作坊,世家豪強們紛紛往礦山與運輸行業增加投入。
每當聞中觀與錢宏的信件中提到有了新的“競爭對手”,洪范便心生歡喜。
時代太大,個人太小。
想走快些必須有群策群力,讓掌握資源的群體嘗到甜頭。
子夜,洪范踏出開明行。
在他背后,火器實驗室的玻璃窗正暈出溫暖的明黃色火光,輕柔雪花在里頭回旋飄舞。
若我有機會主宰一州,第一件要事就得把專利法給落實了。
洪范如是想著,舉翼升空,往朝日府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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