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弄客之事在十月份了卻,再無后續。
洪范繼續自己既清閑又忙碌的神京生活,習武、寫論文、畫圖紙之余,每隔半個月會回西京兩日,查看下各家商行的發展狀況。
從鋼鐵、馬車到軍火,生意都好得很,唯一的不同是天南行的財務工作不再由沈鐵心負責,改換為沈國英的堂弟。
據說沈大小姐在閉關練武。
雖然沈家著力隱藏,但涼州第一美人冒雨登門朝日府的傳聞依舊在坊間隱約流傳,洪范作為未參與的當事人一回西京便已知曉。
洪家內部為此激動的大有人在,甚至洪禮也旁敲側擊想推動兩族結親。
但對于沈鐵心,洪范捫心自問并無感情。
轉眼,十二月過半。
梅承雪的一紙書信通過器作監術圣與大監造專用的飛廉渠道送到神京。
洪小友,雷酸汞大規模制備已經跑通……
縱貫正和三十一年下半年,這是洪范收到過最激動人心的消息,激動到午時收到信,下午就獨自出發前往賀州。
十二月十七下午,還有三日就是大寒;哪怕有蒯葉山橫斷南北,曜陽城依然滴水成冰。
嚴寒殺不住洪范的熱情。
“這個反應不復雜,也就一句話——用70%濃硝酸41混合高純度汞單質,升溫到50度后緩慢滴加無水乙醇,之后全程控溫在70度以下。”
實驗室內,梅承雪負著雙手,嘚瑟道。
對面黑板上寫著汞與硝酸、乙醇的硝化主反應化學式。
hg+4hno3+2c2h5oh
→
hg(cno)2+4h2o+3no2↑hg+4hno3+2c2h5oh
→
hg(cno)2+4h2o+3no2↑
“最后需要滴加的乙醇份數在汞的120%,總反應耗時五小時左右,最后驟冷至5度,便可析出白色針狀雷酸汞晶體。”
梅承雪指了指內襯玻璃釉的搪瓷反應釜,邊上還配了水浴夾套和機械攪拌器。
“用鉛襯過濾,再用乙醇洗滌三次,自然陰干三十六個時辰后就是成品,產率差不多在四到五成。”
“四成產率,了不得,已經比我想的好太多。”
洪范大發驚嘆。
“跑這個流程有過三個大坎坷。”
梅承雪見他姿態越發自矜,談興也更濃。
“第一是早先對反應溫度把控不到位,導致產率下降,有次甚至引發爆炸,最后發現反應溫度超過七十五度會生成硝酸亞汞和乙醛。”
洪范注意到反應釜上嵌著個玻璃溫度計。
“第二個是避免靜電。你看我們現在地面全鋪了軟木層,操作員用銅制工具;一開始其實沒太注意這方面,結果……”
梅承雪雙手比了個“嘭”的姿勢。
“最后一個坎坷直到一個月前才解決。雷酸汞這東西如你所說機械敏感度極高,稍稍摩擦碰撞就會爆炸,實在是難以搬運儲存,上個月我部張師匠發現可以添加1-2%石蠟或石墨粉,能將摩擦感度鈍化五倍且不影響擊發引爆。”
他說著偷偷睨了洪范一眼。
器作監眾人都很尊敬這位龍敕星君的才華。
但一個人明明不懂原理和過程,卻能精準“預”到用哪幾種原材料制備出指定物化性質的目標物質,這種神秘無法用才華解釋,更讓人敬畏。
“看起來這一路走來頗為不順。”
洪范摸了摸木桌上的穿孔。
在實驗室內的許多角落,他還能看見爆炸留下的濺射痕跡。
“為了搞出這個工藝,這間實驗室里先后炸了三十七次。好在我部經驗豐富,實操專員起步都是貫通高階的橫練武者,高危項目更是專雇渾然巔峰,等閑炸不死的。”
梅承雪呵呵笑道。
洪范聽得出來對方話語背后的得意。
器作監賀州州部在化學方面的實力冠絕九州,這個項目也有他無限度的資金支持,但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有所突破,足以證明梅承雪個人的才華與麾下團隊的積累。
“我早就知道,縱覽九州,這件事唯有梅公您辦得成。”
洪范這一句贊嘆發自肺腑,也正撓到梅承雪癢處。
“過譽,過譽了。別看我部用一年半就搞定了全套工藝,實際上一樁樁一件件都很繁雜。”
他故作謙虛地捻了捻胡子。
“方才我只說了一年半以來走的新路,其實這里頭還集成了我部眾多尖端技術。
單說原材料的準備:
純度大于99.9%的汞單質涉及制備技術與硝酸洗滌除氧化膜的純化工藝;
70%濃度硝酸涉及硝酸制備與濃硫酸脫水提純工藝,而濃硫酸需要鉛室法硫酸制備技術;
含水量需低于0.5%的脫水乙醇是最簡單的,但這個純度單靠蒸餾幾乎達不到,必須用生石灰蒸餾法……
此外什么通風去除二氧化氮廢氣與汞蒸汽這些小問題我都不稀得說了;總之你要是讓涼州州部來,呵,莊立人那老小子只會擺弄玻璃透鏡,搞三十年他也搞不出來!”
說到最后他圖窮匕見。
饒是洪范和莊立人相交莫逆,這時候也不敢反駁。
“按我這套路數辦個大點的工廠,花一年熟悉流程培養工人,最后一個月產幾百斤不成問題。”
梅承雪打了包票。
幾百斤雷酸汞聽著少,其實是很大的規模,足以制造幾十萬發子彈底火。
走完整個實驗室,兩人又聊了些商業上的事,譬如引進包含原材料制備在內的全套產線的價格——畢竟開明行在西京,雷酸汞又不方便搬運,肯定要放在西京制造。
當晚,洪范與步天澤、梅承雪等賀州器作監高層喝到大醉。
次日他登門拜訪了尹家,去視察了試運行的景煥行,之后連夜回返西京。
十二月十九。
西京漫天飛白,淹沒于狂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