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下午。
金海城已被戰火燒得頹唐。
城下的大地滿目瘡痍,處處是半凝固的熔巖。
城樓塌了三座。
外墻到處是大片垮了的石磚,露出夯土的內基。
旌旗撲倒,指揮失序。
戰線犬牙交錯。
甚至連洪城都提著戰斧親自上了一線。
洪福將一頭蛇人頂在墻角,憑體重將匕首刺入它的眼眸。
數個呼吸后,直到對手的身體徹底松弛,他才扶墻起身。
三人小隊早已失散。
許久前,他就覺得自己竭盡了體力,每次揮舞兵器,都是在消耗魂魄。
氣暴聲自北面傳來。
洪福瞥過目光,看見火流星貫入地面。
土層斷裂,巖板橫斜。
洪堅揮拳,轟在赤鱗胸口。
火勁勃發開來,將土石熔融。
赤鱗已感受不到痛苦。
渾身鱗片脫落了大半,表層肌肉焦糊碳化,又自行撕裂修復。
但它的絕對力量始終在對手之上。
“人類,火,燒不盡血!”
赤鱗低聲咆哮,雙手抵住洪堅兩臂,反身將他壓下。
蛇尾翻卷,纏住洪堅左腿,緩緩收緊,碾出骨碎之聲。
而后又是右腿。
正當赤鱗自以為將要奠定勝局的時候,洪堅張口發出炎吼。
無形火勁沖刷,霎時焚毀蛇人面目,使它五竅中迸出烈火。
目盲、耳聾、暈眩。
赤鱗只覺得腦漿都要被燒干,前所未有的渴血。
于是它俯身張口,咬住洪堅肩膀,瘋狂吮吸。
蛇人毫無所得。
“蠢物,我的血早就燒干了!”
洪堅長聲笑道。
熔巖沒過了兩人半身。
赤鱗挺起上身,又探手刺入洪堅胸腹。
胸腔是空的,依然沒有血肉。
烈戰之中,洪堅的臟器已被狂暴火勁燒毀,唯有心還在跳。
或者說,是火在跳。
環境溫度積漸,赤鱗難以消受。
它想要脫離,卻被洪堅反握住小臂。
后者在這一瞬間,爆發了所有的炎流真元,以自身為中心熔融出半徑十余米的金色湖泊。
糾纏著的兩人沉入巖漿。
數息后,戰斗終于有了結果。
洪堅在火湖邊緣艱難地直起身子,單手將赤鱗的頭顱高高舉起。
一道炎吼沖天而起,引來半城目光。
蛇人的陣列終于動搖。
它們不畏死,唯獨怕輸。
蓋因血被浪費,便無法回歸神。
六祭的赤鱗既敗,敵酋卻還挺立,此戰已注定難勝。
自碎牙起,無數蛇人調頭北向,往沙漠的方向逃竄。
它們身后,許多殺紅了眼的將士踉蹌下城,竟是拼著吞了鬼明王,也要再留下幾條性命。
大局已定。
熔巖湖旁高溫散了些許,留下滿地剔透。
琉璃,是沙的舍利,也是火的結晶。
天光穿行其間,于邊緣顯出藍綠,在中心映出青黃。
早就反身殺下城墻的洪范第一個趕到,將癱倒在殘巖旁的洪堅扶起。
他的脊椎歪斜著,肚腹開著個口子,左腿側向折斷。
其上身全是灼傷,看不到幾塊皮膚。
胸骨下,五臟找不到其余,唯有一顆赤紅心臟孤零零落著,還在緩緩跳動。
“家君……”
洪范輕喚一聲,扯斷自己半爛的鐵甲,解下布袍為洪堅披上。
“你來了。”
洪堅反手抓住次子的手臂。
他的手心熱得發燙。
“你可有傷勢?”
洪堅輕聲問道,雙目沒有焦點。
“只是透支,還有幾處小傷,不礙事。”
洪范回道,這才注意到他已經瞎了。
“那就好。”
洪堅頷首道。
“此戰之后,你當有進益。”
短暫的沉默后,他又突兀開口。
“說好給你交代,卻要食了。”
洪范感到小臂一緊。
“放棄炎流功吧。”
洪堅說道。
“你去西京,去掌武院,去做緹騎。”
“掌武院握有天下功法,能送你到天門之外。”
這正是洪范規劃中的選項之一。
“緹騎以武勛換取回報,很危險。”
洪堅話語不停。
“但我對你很放心。”
“若是功勛不足,炎流功也可以作為籌碼。”
他又補了一句。
洪范一時發愣。
洪堅卻無所謂他的反應,只話趕話般地繼續開口。
“自幼時起,我從未得人青眼。”
“走到今日,正是一步一個腳印,一刻未曾虛度。”
“你也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