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在林家按照小鎮的規矩,將林照送進鄉塾后,林照便時常去往鄉塾后院下棋。
那時李希圣早已從鄉塾離開,于家中研讀經義。
作為熟知未來的穿越者,林照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忽視這位道家大掌教的化身。
是在某天,他與齊靜春下過一盤棋后,迎著晚霞被李寶瓶拉著去小溪撿石頭。
在滿載而歸的路途上,他瞧著穿著紅襖的小小背影,心底忽然生出某個設想。
李希圣之所以是李希圣,是因為“李代桃僵”一事,被崔瀺算計,從俱盧洲換到了寶瓶洲,因為李寶瓶與寶瓶洲息息相關,繡虎落下這一子,欲借助大掌教之力,為李寶瓶護道。
于是那時的林照有了個想法。
崔瀺將寇名的儒家化身留下來,林照則是想法更激進一些。
他知道道家大掌教寇名“一氣化三清”是為三教合一,陸沉也是為師兄護道,才落至驪珠洞天。
合道三教學問的齊靜春,某種程度影響了寇名的道途。
他也知道后來的事情。
齊靜春身死后,趙繇與宋集薪都放棄文脈,只有李寶瓶真正成為文脈繼承者,未來更是一位極有名的“女夫子”。
可若是齊靜春沒有選擇李寶瓶作為文脈繼承人呢?
若是有人,將宋集薪丟在家里的那三本“書”,交給李希圣呢?
若李希圣繼承了齊靜春的文脈,便從此與文圣一脈息息相關。
文圣一脈興,便是李希圣興。
文圣一脈衰,便是李希圣衰。
能夠合道三教學問、十四境巔峰的齊靜春。
他留下來的文脈,哪怕是陸沉,怕也未必敢說“不值得一看”。
若是寇名的儒家化身成了齊靜春的繼承人,在“三教合一”的路子上,或許也有不少的益處。
說是有可能比原來有更大的希望也不為過。
陸沉也未必會選擇坐鎮小鎮“壓死”齊靜春,甚至有可能會助益師兄繼承齊靜春的大道,為文圣一脈護道!
許多因果都會發生改變。
包括最直觀、最重要的一件事。
蠻荒天下入侵浩然天下。
若李希圣真入了文圣一脈,或許能在那一戰,將白玉京的一些仙人,也拉下來參戰。
這是林照曾經的構想。
他當時想了很多天,認為這個方法雖然風險極大,但一旦功成,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于是林照躊躇很長時間,最終主動去找齊靜春下棋。
那一局自然還是輸了。
可與其他棋局不同的是,那一局林照與齊靜春的差距很小,僅輸了四分之一子。
這當是一件好事,林照卻完全沒感覺到喜悅,沉默看了棋盤很長時間。
雖說無論怎么下都是齊靜春贏,可是在那一局,齊靜春并沒有選擇林照精心布置的路線,反而是同一種更艱難、復雜的方式,贏下這一盤。
齊靜春的意思很明顯。
他并不贊成林照的構想。
因此,后來他依然是選擇了李寶瓶繼承文脈。
既然李寶瓶繼承了文脈,那么無論宋集薪的那份文脈,是否能通過“三本書”交給李希圣,其實都不重要了。
林照很清楚李希圣的性格。
他會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給自己的妹妹。
文脈也好,家族的傳家寶也好,包括自己被崔瀺算計,也不在乎。
在他看來,自己的妹妹李寶瓶,本來就應該擁有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齊靜春選擇了李寶瓶,李希圣自然不會去爭奪。
那么林照的算計,還沒有開始,便已經宣布失敗。
‘可是......為什么呢?’
李希圣早已經走遠。
林照眼角微垂,回想見到李希圣時,心中出現的復雜情緒,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失于計較,疏于考量,行事如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只見三寸之光......’
齊靜春否決了那時的提議,林照也坦然接受,順勢將其拋之腦后,多年也未曾想起過。
直至今日,從風雪廟回來,見到同樣踏上修行的李希圣,才驚疑不定:
‘為什么...會這么愚蠢?’
‘我怎么會自信到......認為能夠算計多位的十四境存在交織在一起的棋局?’
這時他才警覺自己的愚蠢和自大。
此身乃是生于洞天福地的家族弟子,尚未修行,何處來的自信將十四境作為自己的棋子?
‘我的想法......真的是我自己想法嗎?還是說……’
捫心自問,卻也難以壓下心中猜忌。
林照抬眸看向李希圣離開的方向,目光深邃:
‘還是有人……在試圖影響我什么.....暗中改變了認知......’
這個世界不是沒有這樣的神通。
田婉的紅線便有幾分這樣到效果。
系在兩人身上,那二人便會不知緣由地心生歡喜。
若是再將紅線接下,兩人之間的歡喜又會消失無蹤,恍若什么也沒發生。
于不知不覺間玩弄情感與認知。
魏晉與賀小涼、劉灞橋與蘇稼、蘇稼與黃河、李摶景與正陽山女子祖師、劉羨陽與王朱......
皆由此因。
‘若真有人繞過心湖,以神通悄然改變我的認知……只怕是十四境在用我,是為算計齊先生和...李希圣!’
‘是誰?陸沉…鄒子…賈生…黃鎮…還是……文廟?’
耳邊傳來陳平安的聲音,擾亂了念頭:
“......那你現在去哪兒?回林家宅子嗎?都到泥瓶巷了。”
林照抬起頭,收斂思緒。
他沉默片刻,神色自若,看了眼天色:
“先回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去,”陳平安立刻道,又補充了一句,“正好幫你收拾收拾。”
青衣小童一聽,立刻搶著表態:
“對對對!大老爺,這種粗活讓我們來。走,傻妞,咱們一起去給大老爺灑掃庭院!”
粉裙女童也小聲附和:“嗯,我們可以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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