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你怎么回來了?”
陳平安扒拉開腿上的青衣小童,抬頭看向林照,久別重逢的驚喜無法控制地從眼眸中泄了出來。
這抹情緒在林照現身之時便已出現,只因為緊張的局勢被掩蓋下來。
“你不是去了風雪廟修行......是出了什么事情嗎?”
林照轉眸看向他,嘴角也自然而然地揚起,帶著幾分真切的笑意。
無論怎么來說,他這一世十五年來,稱得上朋友的也就那寥寥幾人,陳平安無疑是其中之一。
“誰還不得回家過個年啊?”
他搖頭笑道:
“風雪廟又不是要求我們絕情滅性、斷絕塵緣,還能攔著我回家不成?”
陳平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
他不懂山上宗門的規矩,也因為那些山上神仙的作態,對寶瓶洲的山上宗門沒有太好的印象。
尤其是大隋一行,陳平安是真正走出去看了這個世界,知道所謂的“山上”就是是個什么模樣。
因此不免對林照、顧璨等人多了些擔心與記掛。
不過現在便也不急著追問,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
林照又看向李希圣,眼神頓了頓,一拱手:
“李大哥,許久不見。”
李希圣抬起頭,溫和視線迎了上來,拱手還禮:
“林公子,別來無恙,風雪廟一行,看來進境非凡,氣度更勝往昔了。”
為人溫潤如玉,學識淵博,待人接物極有分寸,使人如春風拂面,行舉止便能讓人感受到舒服。
這便是李家大公子,李希圣。
林照撿完蛇膽石后,經常順路送李寶瓶回家,期間與這位李家嫡長孫多有接觸。
雖只是點頭之交,但次數多了,也算半個熟識。
林照目光落在陳平安身后的兩個“小書童”身上。
一青衣,一粉裙。
陳景清與陳暖樹。
這兩個小家伙倒是也沒少。
不等林照出聲,那癱坐在地上、剛剛緩過神來的青衣小童,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直接就是一深鞠躬:
“大老爺好,我是老爺的書童,給大老爺請安了!”
陳平安臉上笑意漸漸收斂,默默看著青衣小童,粉裙女童兩只手捂住了臉。
林照也是怔愣。
好在對這位“拍肩大帝”的風范多些了解,倒不以為怪,心下覺得好笑:
“你認識我?”
青衣小童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著林照。
尤其是看向那只收回金鯉的袖子,眼神里混雜著敬畏、后怕,還有一絲藏不住的諂媚。
他是親眼瞧見了。
這位看起來只是比自家老爺大不了多少的“林公子”,不僅能跟那嚇死人的老神仙對峙,袖子里還藏著一條真龍。
這得是多粗的大腿啊!
他別的本事沒有,看人下菜碟、抱緊強者大腿的本能可是天生的。
“老爺在路上提到過大老爺的名號。”
瞥了一眼陳平安,見沒有反應,青衣小童膽氣也大了些,小嘴叭叭地往外冒詞:
“老爺說大老爺姓林,端的是英明神武、瀟灑帥氣,劍術出神入化,劍術出神入化,乃是天上謫仙人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是比老爺說的還要厲害千百倍!”
他一邊說,一邊用夸張的手勢比劃著,小臉上滿是真誠的崇拜:
“剛才您往那一站,嘿!那氣度,那風采!對面那老家伙看著唬人,在您面前不也得講道理?還有您袖子里那位金龍大人,我的個親娘誒!那龍威,那金光!簡直……簡直比畫上的神龍還要威風一萬倍!”
他越說越激動:
“要我說,什么仙宗天才,什么山上神仙,跟大老爺您一比,那都是螢火蟲跟皓月爭輝,差了十萬八千里!咱們小鎮能出您這樣的人物,簡直是是祖墳上冒青煙,不對,是噴火龍了!”
陳平安滿頭黑線,終于忍不住低聲喝道:“閉嘴!”
粉裙女童早已羞得把整張臉都埋在了手掌里,耳根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懷里的白鑠動了動。
林照與它結契,能夠感知到它的情緒,白鑠對青衣小童的話很受用,頗為愉快。
他對陳平安擺了擺手,隨后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肩膀,忍著笑道:
“不錯,我很看好你。”
陳景清沒聽出這話里的調侃,只當是夸獎,頓時眉開眼笑,更是挺了挺小胸脯道:
“謝大老爺夸獎,小的別的不行,就是看人準!大老爺您以后肯定是要成為……成為那種能一劍劈開大山、讓大河倒流的大劍仙!”
“行了行了。”陳平安實在聽不下去,一把拎起陳景清的后衣領,頗有些后悔。
他們同行多日,不免提及往事,也談到過林照,青衣小童知道自家老爺有個叫“林照”的朋友。
李希圣始終面帶溫和笑意,看著這一幕。
他輕輕搖頭,語氣帶著幾分莞爾:
“率真爛漫,亦是天性,何必苛責。”
隨后目光掃過林照與陳平安,溫聲道:
“此間事既了,林公子也安然歸來,我便先行告辭了。”
陳平安連忙拱手:“今日多謝李大哥。”
林照看著李希圣,眸光凝滯一瞬。
他沉默片刻,最終執禮相送:“李大哥慢走。”
李希圣微笑著對二人點了點頭,又對那還在努力挺胸抬頭的青衣小童和羞怯的粉裙女童溫和地笑了笑。
這才轉身,青衫飄然,朝著巷子另一端走去。
身影漸漸消失在夕陽的余暉與漸起的暮色中。
待李希圣走遠,陳平安拎著陳景清后衣領的手也松開了。
他看向林照,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聲問道:
“林照,你……是不是和李大哥,有點……那個?”
他對林照很熟悉,也擅長觀察他人的情緒。
先前林照看見李希圣的時候,一閃而過的不自然,被他察覺到了。
只是陳平安也不知道,林照與李希圣有什么矛盾嗎?
林照神色略有復雜,搖頭道:
“沒有的事,也談不上不好,只是......有些往事而已。”
陳平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沒有的事,也是沒發生的事。
他瞧見李希圣時,心底生出幾分尷尬,是因為......他曾經試圖算計過李希圣。
只是那場算計還沒有開始,就已經宣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