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暮,院門外傳來聲響。
房間中,林照盤膝坐在床上,聽見動靜,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雙如雨過天晴的眸子。
細碎的劍意斂藏于眼底。
他抬手握了握拳頭,感受著軀體內蘊藏的力量,心中滿意。
結契之后,飛光劍意竟然也多了幾分變化,劍意淬體的效果比以往強上許多。
寧姚見他時,一眼便察覺到林照體魄的怪異,認出了劍意淬體,以為是寶瓶洲某位劍仙的手段。
實際上劍意淬體是他自己一點點琢磨出來的玩意,也沒有修行法門,更沒有仙人賜劍意。
純粹是靠著心湖中品秩極高的飛光劍意日夜不休熬出來的。
用最粗糙的法子淬煉體魄,又誤打誤撞借著驪珠洞天的特殊性,才有了幾分劍意淬體的意向,讓齊靜春和楊老頭都認可。
這個過程并不算容易,心神沉入心湖如同冥想,不覺疲憊,但控制劍意一點點浸入體魄軀殼卻是一件麻煩事。
稍有不慎便能親身感受劍意扎入血肉的痛楚。
更何況能夠堅持十余年不歇。
直到門外的敲門聲又響了一次,林照收回目光,從床上下來,走到院子。
門外,陳平安舉起手臂,打算再敲一次門。
就在這時,院門打開,一襲青衫的少年面無表情的看著陳平安抬起的手臂。
隨后目光落在陳平安的臉上。
“我勸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陳平安有些尷尬地收回手,認真的點點頭。
林照看了他一眼,讓開路:“進來吧。”
陳平安走進院子,林照反手將門關上,轉過頭看向他:“說吧,什么事情。”
陳平安沉吟片刻,道:“是白天的陸道長……”
陳平安將陸沉離開前單獨找他說的話,一次不差地告訴林照。
在他眼中,陸沉道長自然是好人,但相比較而,還是一直默默幫助他的林照更值得信任。
林照聽后沉默不語。
這讓陳平安心里微微緊張。
好在林照還是開口道:“他給你說的那兩件事也都無錯,可能有些問題,但現在的情況來看卻沒什么,按著他的話來就行。”
林照這般說,陳平安就放心了,旋即又道:“還有一件事,是劉羨陽的,有人來找他買家里的祖傳物件,還是盧家人帶著來的,我有些擔心……”
陳平安將劉羨陽的事情也交代一遍。
就在林照和齊靜春下棋的時候,劉羨陽翻墻到陳平安家,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遍。
不得不說陳平安雖然看上去老實,但是絕對不笨。
在如今外鄉人進小鎮的關鍵時刻,他比誰都要敏感。
聽完劉羨陽的話,陳平安第一時間拜托寧姚出手保護劉羨陽,隨后來尋林照商量。
他相信林照,也知道這個少年和小鎮的普通人不一樣,了解許多小鎮人不知道的事情。
林照當年親手打跑了圍攻劉羨陽的盧家子弟,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錯,比顧粲好上很多。
“……那些外來人有規矩限制,但是不代表他們沒有任何手段繞過規則,這些你應該從寧姑娘口中知道一些。”
見陳平安點頭,林照繼續道:“你的處理都很妥當,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陳平安有些失望。
林照卻沒多。
這是劉羨陽的一道死劫。
不僅是家傳鎧甲和劍經,還是背后風雷園和正陽山的矛盾。
也因此陳平安都能在齊靜春的幫助下得到一片槐葉,劉羨陽那等資質,卻一片都沒有。
有辦法嗎?
不是沒有。
讓陳平安、劉羨陽、寧姚還有林照躲在鄉塾或者鐵匠鋪里不出來,搬山猿自然在小鎮沒有機會出手。
但是在小鎮外,回風雷園的路上,就說不準了。
在林照看來,不如就讓劉羨陽這一劫在小鎮里應了,至少這里還有齊靜春和阮邛看著,劉羨陽吃點苦頭卻不會死,反而會真正修成家傳劍經。
所以林照猶豫再三,沒有去觸碰劉羨陽那條線。
也沒有告知陳平安更多消息。
……
二月初四。
小鎮的清晨被一層薄霧籠罩,帶著料峭春寒,滲入青石板路的縫隙。
巷弄深處,泥瓶巷靜悄悄的,只有幾聲零星的雞鳴穿透霧氣傳來。
林照鎖上院門,向著楊家鋪子走去。
他向掌柜的請的假期就只有一天,若是第二天也不來,是真的會扣工錢。
路過杏花巷,林照腳步一頓,目光微凝。
前方路邊,一個身影孑然而立。
那是一個穿著雪白長袍的高大男子。
袍子質地非凡,在灰蒙蒙的晨霧中顯得格外醒目,纖塵不染。
他身姿挺拔如松,僅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種淵渟岳峙的氣度,仿佛周遭的霧氣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身周數尺之地。
一雙眸子深邃如寒潭,緩緩掃視著杏花巷兩側的屋檐門戶,帶著一種難以喻的壓迫感,如同猛虎在逡巡自己的領地,
如此裝扮,林照幾乎是瞬間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大驪藩王,宋長境!
號稱單手錘殺十四境的武夫。
宋長鏡的目光似乎并未特意落在林照身上,只是如同掠過路邊的石子般,隨意地掃過這個青衫少年,又看向他處。
林照倒是目光古怪地多看了他幾眼,步履不停,走向楊家鋪子。
天色尚早,鋪子卻已經開了門,里面一個青年正在忙活,見到林照進來,擺手打了個招呼:“小林啊,今天來得挺早。”
“這不是怕扣我工錢嗎?”林照玩笑了一句,來到柜臺后面。
熟練地扯過一個木凳,從一旁的柜子上拿來本藥書,姿態隨意地托著下巴,看著古書。
大清早,鋪子里也沒多少客人,林照和藥鋪的青年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天。
直到一個雙鬢微霜的男人負手走進鋪子,抬眼瞧了瞧,打量著鋪子里的擺設。
林照看見這個男人卻是一怔,站起身來。
男人抬手在鼻前扇了扇,似有些嫌棄藥鋪的味道,目光落在柜臺后的林照身上,抬手一指:“你,出來。”
“哎,你是誰啊?想干什么?”
青年見這么早就有人來藥鋪本就有些驚訝,還未說些什么,見男人氣勢洶洶地找上林照,忍不住開口詢問。
“呦,挺大架子,還要我親自請?”男人斜睨了林照一眼。
林照摸了摸鼻子,從柜臺后走出:“大伯。”
“聽見沒?”男人掏了掏耳朵,看了神色有些驚訝的青年一眼:“我是這小子的大伯,他是我侄子,現在大伯親自上門找侄子,你有什么指示?“
青年尷尬地擺擺手:“沒,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