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年元月十九日·晨·晉興銀行太原總行營業廳
一個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晉興銀行那燈火通明、秩序井然的營業廳前。
永泰恒票號東家周世安,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深灰色長袍馬褂,外面罩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棉袍,獨自一人,既無隨從也無車馬,如同一個尋常訪客,在清晨銀行剛開門時便踏入了這片象征著金融新秩序的空間。
他的到來,與那些或興奮或焦慮前來辦理業務的客戶截然不同,立刻引起了當值護衛和柜員的注意。
“煩請通稟蘇行長,”
周世安對迎上來的護衛客氣地拱手,聲音不高卻清晰,“永泰恒周世安,冒昧求見。”
他沒有遞名刺,但永泰恒和周世安這兩個名字,在太原錢業圈內分量不輕。
護衛不敢怠慢,立刻向內通報。
片刻之后,蘇婉貞的身影出現在通往內室的門廊處。
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緞旗袍,外罩一件淺灰色薄呢開衫,發髻依舊一絲不茍,臉上帶著溫和卻不失距離感的微笑。對于周世安的來訪,她似乎并不意外。
“周東家,稀客。里面請。”蘇婉貞微微側身,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周世安連忙拱手還禮:“蘇行長客氣了,冒昧打擾,實屬無奈。”
他跟在蘇婉貞身后,穿過忙碌但安靜的營業大廳,感受到那些年輕職員投來的好奇目光,以及這明亮、高效、充滿力量感的環境帶來的無形壓力,心中那份屈辱感更甚,但求生的意志壓過了一切。
他們沒有去那間正在改造、略顯凌亂的臨時行長辦公室,而是被蘇婉貞引到了營業廳后面,那道掛著“施工重地,閑人免進”橡木門后的一個小小會客室。
這里原是宅院的一間偏廳,臨時收拾出來,陳設簡單,只有一桌四椅,但勝在安靜私密,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透過窗戶,能看到被高聳木板墻圍起來的主體建筑工地,打夯聲和號子聲隱隱傳來。
“條件簡陋,周東家見諒。”蘇婉貞親自為周世安斟了一杯熱茶,裊裊茶香在空氣中散開。
“蘇行長折煞老朽了。”
周世安連忙雙手接過茶杯,指尖能感受到瓷杯傳來的溫熱,他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姿態放得極低,“蘇行長,昨夜裕源昌之會,老朽也在場。
各家惶惶不可終日,然,私心作祟,目光短淺,終究難成共識。
老朽思慮再三,與其坐等大廈傾覆,不如另尋生路。
今日厚顏前來,是想問問蘇行長,永泰恒可還有一線生機?”
蘇婉貞靜靜地聽著,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并未立刻回答。她清澈的目光落在周世安寫滿風霜的臉上,似乎在評估對方的誠意和決心。
會客室里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工地隱隱的轟鳴聲。
“周東家重了。”蘇婉貞終于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晉興來太原,并非為滅誰而來。督軍府鼓勵商業,金融興旺,于國于民皆是好事。永泰恒乃百年老號,信譽卓著,周東家為人,婉貞亦素有耳聞,是務實重信之人。”
她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直視周世安,話鋒轉入正題:
“周東家既問生機,婉貞便直相告。晉興志在深耕三晉,太原總行,乃重中之重。然,太原之大,非一家能盡食。晉興需要朋友,需要真正能理解新局、共擔風險、共享利益的伙伴。”
“伙伴?”周世安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但更多的是疑惑。
“不錯,伙伴。”蘇婉貞語氣肯定,隨即拋出了一個讓周世安意想不到的方案,“晉興在各地設立分行,雖統一品牌,受總行節制,但為激發地方能動性,因地制宜,各地分行,皆為獨立運營之主體!
擁有相對自主的運營權,乃至一定的本地業務決策權,但人事權需總行核準。
總行提供品牌、制度、風控、大額資金支持及跨區域業務協同。”
她頓了頓,看著周世安逐漸睜大的眼睛,繼續說道:“周東家,永泰恒在太原根基深厚,客戶網絡、人才儲備、本地關系,皆屬上乘。
這正是太原分行立足與發展之急需!
與其在舊模式下苦苦掙扎,何不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周世安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聲音有些發顫:“蘇行長的意思是……?”
“入股!”蘇婉貞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永泰恒,以其在太原的全部資產凈值(店鋪、庫銀、客戶契約、優良債權等)作價,加上周東家您本人及核心團隊的聲望、能力、人脈作為商譽,整體作價!
以此作價,入股晉興銀行太原分行!
成為太原分行的股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