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腳難得見到謝寧,立刻高興地道:“這還不簡單!”
不一會酒菜備齊。
二人閑聊,就著春日亂飛的柳絮喝了一杯又一杯,趙小腳明顯心情煩悶,喝不到一壺人就已經醉倒,趴在地上哼哼地唱著戲詞。
謝寧起身將他扶到廊下靠著,趙府不大,也就當初燕子巷小院兩倍大小,家丁人口也不多,做不過十來個伺候他的,謝寧轉了一圈,停在后院一處空地上,聽著幾個家丁義憤填膺地咒罵。
“姓黃的什么東西!”
“當初爺爺在宮里的時候,他上趕著巴結摸爺爺的褲腳都不配,到如今也輪到他來咱們府上刷威風了!”
一家丁臉上帶著傷,顯然是被打了,“還他落了東西在咱趙府,竟帶著一群人搜刮走咱們多些好東西!這、這跟強盜有什么區別!”
“可憐咱們爺爺,一輩子也沒當過什么惡人!”
“到老了,竟還要受他的氣!”
另一人道:“那咱爺爺怎么不進宮去,在新帝跟前告那姓黃的一狀,咱爺爺是可是伺候了先帝一輩子的功臣,就連安陽長公主,也是咱們爺爺伺候大的。”
“怎么著也輪不到他姓黃的來耀武揚威!”
“哎呦,去告又有什么用哦……”
又是一人唏噓道:“沒見咱們爺爺連織造局的總管差事都被擼了,無權無勢,總去告狀豈不是惹新帝不開心,你們那都少說兩句,省的惹爺爺不開心。”
“從前京城來那個大官,不得先上咱們府上……”
再往下謝寧沒繼續聽下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
縱觀歷朝歷代皇帝身邊掌權大太監,趙小腳如今都算好的了,可即便知道,謝寧心里仍舊有些不得勁,他印象里,這老太監有點陽光就燦爛。
但凡能跟朝臣男人們,比上一比得,都能令他沾沾自喜一番。
可現在卻要受后來著的氣。
傍晚,趙小腳悠悠醒來,睜眼環境陌生,屋內溫暖干凈,床邊還坐了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趙爺爺!”
登登見他醒了,兩個胳膊圈上去,稚嫩的童生高興地叫道:“你醒啦!”
“哎呦!”
“是爺的心肝登登!”
趙小腳一時心都開花了,抱著登登不撒手,跟抱他的命似得,祖孫倆膩歪了好一會,趙小腳才說,“你爹呢?怎么就你在這?”
登登已經開始換牙,亮出漏風的門牙嘿嘿笑道:“爹在給弟弟洗尿布,爺爺,你說弟弟都多大了,還尿床,就不像登登,登登小時候就沒尿過床。”
洗尿布?
堂堂二品大員,在家洗尿布。
趙小腳笑出聲,仿佛堵在心口一堵墻,轟然塌了,他起身下床抱起登登道:“走,趙爺爺帶你去找你爹去!”
“不去啦!”
“怎么了?”
登登抱著趙小腳脖子說:“我爹說了,往后你就是咱們家的老老爺,不回你那個家去啦,爹說,你家里連飯都不好吃,咱們家的飯好吃,你往后一直都在咱們家吃。”
謝寧這是……
把他一個名聲不好,極度被人瞧不起的太監,接到家中養老……
謝寧不光是在給他養老。
還是在明晃晃地告訴京城眾人,他謝寧就是上一任大太監趙小腳的靠山。
想他趙小腳一輩子。
自由便被人送進宮里,切了最重要的一塊肉,不知受了多少氣,遭了多少罪,這一輩子還沒走完,他自認傷天害理大惡之事沒干過。
但也有不少個人命死在他手。
如今……如今,竟能被人當成親長輩敬著養著。
趙小腳一下老淚縱橫,哭的稀里嘩啦,弄得登登連忙給他擦眼淚,安慰他,“爺爺不哭。”
“哎哎,不哭,爺爺不哭。”
他個太監這輩子也能孫子在懷,趙小腳感覺立刻死了都值了,他緊緊抱著登登幼小的身體道:“我的金孫兒!爺爺住到你家來,那不叫老老爺,那叫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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