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將軍和楊校尉的尸骨,我家大人一直費心要找機會悄悄接回來,如今這樣的消息竟然傳到了你的耳朵里。”趙夫人表情肅穆,語氣擔憂,“許婉,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打算怎么辦?”
楊將軍父子的尸骨慘遭胡人凌辱,這是最近謝寧一家搬進廖府,才從市井傳出來的消息。
謝寧整日埋頭鉆研木匠活,對外界的事一點都不知道。
此時他站在窗外,心神無比震蕩。
原來他一直的猜測是對的。
原來,許婉她真的楊家后人。
謝寧心緒無味繁雜,一股無形的酸楚壓上舌根,叫他一時不能語。
明明是最親近的枕邊人,他卻忽略妻子至此。
許婉渾身上下打著冷戰,一朝從天邊跌做沉泥她都沒有怨過,日日被丈夫暴打她也從沒輕生死,可現在父兄和三萬楊家軍的冤魂全都壓在她身上,直壓得她喘不過氣。
無法呼吸。
許婉恨道:“趙夫人,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兒郎,不能上陣殺敵,不能親手陳我父兄潑天之冤!我相公……”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語氣止不住地哽咽,“他、他……他是前途無量的三元郎,以后會是六元,會有無數的抱負等著他去施展。”
“我不能拖累他。”
趙夫人被她眼底的決然驚得心頭一顫,“那你、那你預備怎么辦?”
許婉苦笑了一聲,眼淚順著下頜流淌,她道:“我乃罪臣之女,生死簿上早已沒有了楊婉這兩個字,我不能拖累他,一點都不行,我要去找我二哥!找我三哥!”
“常道,女子之命輕若蒲柳,我、我能陪他一程,已算三生有幸,這輩子值了……”
“趙夫人,您放心,我不會冒然潛入胡地,既是投身女子,我便不會叫自己置與危險之地。”許婉哽咽了下道:“我雖蒲柳,但我鐵骨錚錚楊云翼的女兒,便是一生浮萍無根無締,我也要為父兄報仇,為冤死的三萬楊家軍報仇!”
月朗星稀。
孤月清泠地印在天穹一角。
謝寧沒回房,也沒去見許婉,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拇指摩挲著杯沿,掌中仍有南屯村孩童的血液的溫度,那天真懵懂的眼神和整整一個村莊,普通大宴村民的死難。
每一滴鮮血,每一次心頭的撼動,都叫他無法釋懷。
他最初穿越到這個世界,只是用外來人冷眼旁觀的態度去審視身邊的一切。
千萬人的戰場他沒感受過。
九死而猶未悔,蕩氣回腸對大宴的家國情懷他沒有過。
但妻子許婉在他心里的地位,舉足輕重,白日里許婉泣淚之,字字在腦中回響。
他能做些什么?
或者以目前的他能做什么?
一直以來的自滿、自傲,到了此時青煙一般湮滅無蹤。
許婉徹夜難眠,自從離開村子,好像她一直在守著孤燈等著謝寧,雖她從未因此心生怨懟,但如今這樣的日子越過越少,她有些著急、甚至有些怨恨,怨謝寧不能多陪一陪她。
倏然地,被子掀開一條縫,冰涼的軀體慢慢貼了過來。
謝寧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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