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京城。
不同于東南沿海的滿目瘡痍。
作為大乾王朝的心臟,這座雄城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只是,在這片繁華之下,看不見的暗流早已洶涌澎湃。
裕王府,書房。
這里的氣氛,與外界的平和截然不同,顯得格外凝重。
香爐里燃著上好的安神香,煙氣裊裊升騰,卻無法舒緩在座幾人心中的波瀾。
裕王坐在主位上,這位未來的大乾天子,此刻正緊鎖著眉頭。
她手中捏著一封剛剛從溫州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密信,正是出自譚倫之手。
他的下手邊,坐著三位當朝重臣。
內閣次輔,清流領袖,徐階。
兵部尚書,張居正。
戶部尚書,高拱。
“好!好一個陸明淵!好一個冠文伯!”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性如烈火的高拱。
他一拍桌子,滿臉紅光,聲音洪亮地贊道。
“十二歲的少年郎,坐鎮溫州,運籌帷幄,竟真的讓他一舉擊潰了汪直主力!”
“此等功績,堪稱我大乾開朝以來,文臣之最!”
張居正的性格要沉穩許多,他沒有高拱那般外露的激動,但眼神中同樣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他撫著自己的長須,沉吟道。
“叔大所極是。我反復推演過明淵此策,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誘敵、分兵、合圍、聚殲,將兵法謀略運用到了極致。”
“更難得的是,他竟能算準人心,算準了汪直的自負,也算準了戚繼光的能力。”
“此子,當真是妖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座眾人,話鋒一轉,直指核心。
“如今,汪直主力已滅,舟山群島的倭寇巢穴便成了無根之萍,徹底鏟除,指日可待。”
“陸明淵自趕赴溫州,前后不過一年光景,先以鎮海司之策,撬動了東南海禁的根基。”
“再以雷霆之勢,蕩平了為禍最烈的溫州倭患。諸位,這意味著什么?”
張居正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意味著,東南大局,即將迎來真正的穩定!”
“一旦倭寇被徹底鏟除,東南安定,胡宗憲這個‘東南柱石’的地位,便會受到極大的動搖。”
“屆時,陸明淵以平倭首功,順水推舟,接任東南總督,并非不可能。”
“一旦嚴黨失去了胡宗憲這根擎天之柱,他們在東南的勢力必將土崩瓦解,朝堂之上的地位,亦會岌岌可危!”
說到這里,張居正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那個時候,就是我們‘倒嚴’的最好時機!按照這個勢頭推算,最多五年之內,東南倭患便可平定。”
“屆時,嚴黨的氣數,也要盡了!”
“五年?”
一直沉默不語的徐階,終于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抬起眼,渾濁而深邃的目光,如同一口古井,看不見底。
“太岳,你想的太簡單了。”
徐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至少十年之內,胡宗憲不會倒。東南倭患,也遠沒有那么容易肅清。”
張居正和高拱聞,皆是一愣,臉上露出不解之色。
高拱性子最急,忍不住問道。
“閣老,此話何意?如今大捷在即,為何您反而……”
徐階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你們看到的,是定風山的一場大勝。而我看到的,是勝利之后,那一地的爛攤子。”
“樂清縣城,幾成廢墟,百姓死傷數千,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這只是溫州府的一角。”
“整個浙江,乃至福建、南直隸,沿海的衛所爛成什么樣子,你們比我清楚。”
“田地荒蕪,商路斷絕,民心惶惶。這些,誰來收拾?”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張居正身上。
“太岳,你剛才說,陸明淵可以接任東南總督。”
“我不否認他的才能,但你莫要忘了,他今年才十二歲。”
“一個十二歲的總督,如何去號令那些驕兵悍將?如何去安撫那些百里侯?”
“又如何去與那些盤根錯節的地方世家打交道?”
“打仗,靠的是奇謀與勇武,靠的是謀略,而治理地方,靠的是資歷,是人脈,是日積月累的妥協與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