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海一體若能功成,其利潤之巨,足以讓無數人紅眼。”
“從朝廷的戶部、兵部,到地方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乃至各地的商賈豪強,甚至皇親國戚,都將試圖從中分一杯羹。”
“你陸明淵,作為漕海一體的開創者,如何能在大勢所趨之下,既保證朝廷的利益,又能安撫各方勢力,不致反噬其身?”
“這其中的平衡之道,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胡宗憲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轟然乍響。
“這些問題,陸明淵,你都必須想清楚,想好對策。”
他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
“否則,一旦問題接踵而至,層層疊疊,漕海一體這個國策,就會偏離你的掌控。”
“屆時,它便不再是造福百姓的利器,而會如同過往無數次改革一般,成為嚴黨和清流爭搶的政治利益,成為黨爭攻訐的把柄。”
“到了那時,百萬漕工衣食所系,沿海百姓的生計浮沉,都將淪為各方勢力博弈的籌碼。”
“你必須早做準備,未雨綢繆,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書房內,一時陷入了沉寂。
陸明淵的腦海中,無數念頭翻騰。
他原以為,只要有嘉靖皇帝的信任,有林瀚文和胡宗憲的支持。
他便能憑借一腔熱血和超前的見識,披荊斬棘,將漕海一體推行下去。
然而,胡宗憲的這番話,卻如同一盆冷水,將他那份少年人的激情沖刷得干干凈凈。
改革背后,那層層疊疊、盤根錯節的利益之網,以及那深不見底的人心險惡,都是陸明淵從未深思過的。
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所思所想,過于簡單了些。
他一心想著肅清倭寇,一心想著推行海運,卻忽略了這其中牽扯的政治、經濟、人性的復雜博弈。
陸明淵深吸一口氣,他再次對著胡宗憲拱手,鄭重地行了一禮。
“部堂教誨,晚輩茅塞頓開。”
“這些問題,晚輩此前確實未曾深思,只想著一心為國除患,推行利民之策。”
“如今聽部堂一席話,方知任重道遠,晚輩必將重新審視,細細思量。”
他連連點頭,臉上那份少年人的沉穩,此刻又多了一分深邃與凝重,仿佛瞬間成熟了許多。
胡宗憲看著陸明淵如此重視的神情。
見他并未因這些難題而氣餒,反而更加堅定了決心,那張清癯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擺了擺手,示意陸明淵不必如此緊張。
“你也不用如此如臨大敵。”
他的語氣重新變得輕松起來,帶著一絲長者的慈愛。
“我方才所說的這些問題,都是未來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之后,你才會真正面臨的挑戰。”
他拿起桌上的筆,在堪輿圖上溫州府的位置輕輕點了一下。
“三年之內,你陸明淵,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待在溫州府,全力以赴地開展你的海運和漕運。”
“將你的新式船隊打造出來,將你的商貿路線重新鋪設好,將真金白銀源源不斷地運入國庫。”
“讓所有人都看到這其中的巨大利潤,便已足夠。”
“至于其他的事情,你暫時不必多想。”
胡宗憲的目光,再次變得深遠而洞徹。
“如今朝中各大勢力,正樂于看你與倭寇纏斗,樂于看你承擔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他們不會在漕海一體的初期掣肘你,因為他們都等著你做出成績,等著你將這棵搖錢樹培育成參天大樹。”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等到那時,這棵樹枝繁葉茂,果實累累,自然會有無數人蜂擁而上,爭相采摘。”
“到了那時,你才需要真正去面對我方才所說的種種麻煩。”
“但到了那時,你陸明淵,也早已非今日吳下阿蒙。”
“你有足夠的資歷,足夠的聲望,足夠的勢力,去與他們周旋,去為你的漕海一體,爭取到一個真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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