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大捷!天大的好消息!”
嚴世蕃幾乎是撞進了嚴嵩的書房,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興奮與潮紅,手中高高舉著一份抄錄的塘報。
“陸明淵用了半年時間,將盤踞溫州幾十年的倭寇一舉清繳!‘漕海一體’,‘漕海一體’有望了啊父親!”
嚴世蕃激動無比,頗為興奮!
在他看來,國策推行得越順利,他們能從中攫取的利益就越大。
“溫州知府、溫州同知,皆由他一人兼領,這本就不合我大乾律法。”
“如今大功告成,正是我們安插人手的最好時機!”
“讓胡宗憲上道折子,舉薦一個我們自己人過去,接管溫州,將這開海的錢袋子,牢牢攥在我們手里!”
然而,首座之上,那位權傾朝野二十載的內閣首輔嚴嵩,卻沒有半分喜色。
他從兒子手中接過那份塘報,渾濁的老眼在上面緩緩掃過,眉頭卻越皺越緊。
書房內光線昏暗,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在陰影中顯得愈發晦暗不明。
“東樓,”
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
“你只看到了大捷,卻沒看到這大捷背后的東西。”
他將塘報輕輕放在桌上,枯瘦的手指在上面點了點。
“陸明淵,上任半年,平了舟山。若是再給他一年半載,這東南沿海,還能剩下多少倭寇?”
“到時候,胡宗憲這個東南柱石,還值幾分分量?”
“我們每年以清繳倭寇為名,向戶部、向地方攤派的那些銀子,又該從何而來?”
嚴嵩的聲音不大,卻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嚴世蕃的頭上。
倭患,對于大乾是心腹大患,但對于他們嚴黨而,卻是一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買賣。
只要倭患在,胡宗憲的地位就穩如泰山,東南的軍政財權就牢牢掌握在他們手中。
所以,嚴嵩不希望看到倭寇被徹底肅清。
一個被完全治好的病人,是不再需要大夫的。
嚴世蕃臉上的激動瞬間凝固,他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父親的深意。
但與守成持重的嚴嵩不同,他的眼中燃燒著的是更加熾熱的野心和欲望。
“父親,此差矣!”
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綠光。
“時代變了!禍福相依,我們不能再用老眼光看問題了!”
“‘漕海一體’是國策,更是陛下的意志!您還沒看明白嗎?”
“陛下為了推行此策,連汪家這種經營百年的地頭蛇都說殺就殺,眼皮都不眨一下!這說明什么?”
“說明陛下已經等不及了!”
“東南沿海那幾家,哪個屁股底下是干凈的?真要徹查起來,誰都跑不掉!”
“我們若是還想著靠‘倭患’來把持權柄,只怕下一個被陛下拿來開刀的,就是我們!”
嚴世蕃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了嚴嵩的心上。
他看著自己這個雖然狂悖卻也敏銳無比的兒子,沉默了許久。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拉攏他!”
嚴世蕃斬釘截鐵地說道。
“趁著徐階那些清流還沒來得及下手,趁著陸明淵在東南根基未穩,將他徹底拉到我們這條船上來!”
“或者,就算不能讓他成為我們的人,也要想辦法與他扯上關系,讓他辦成的這件事,有我們的一份天大功勞!”
“與其阻擋這股勢在必行的滔天巨浪,不如順勢而為,站到浪頭上去!”
“這漕海一體的買賣,我們不僅要做,還要做最大的那個莊家!”
嚴嵩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終于,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認可了兒子的判斷。
他重新拿起那份奏折,仔細地又看了一遍。
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奏折末尾,陸明淵請求設立新機構的條陳上。
“你說得對。”
嚴嵩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鎮海提督司”五個字上。
“其他的,都可以談。但這鎮海司,必須捏在我們手里。”
他抬起眼,看向嚴世蕃,眼中閃過一絲老辣的精光。
“兵部尚書是張居正,陛下倚重清流,但絕不會把刀柄和錢袋子同時交到他們手上。”
“你去上道折子,就推舉胡宗憲兼領這個鎮海提督。陛下權衡之下,多半會允。”
“記住,無論如何,絕不能讓清流的人,沾染這個鎮海司分毫!”
“這是我們的底線!”
嚴世蕃聞,臉上重新露出了興奮而猙獰的笑容。
“兒子明白!”
他躬身一揖,眼中滿是即將大展拳腳的渴望。
一場由溫州海疆的血戰所引發的政治風暴,正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悄然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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