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將鄧玉堂,到奮勇殺敵的普通士卒,乃至提供了后勤便利的溫州府吏。
甚至包括那位通判裴文忠,都一一寫了上去,確保毫無遺漏。
這既是為屬下請功,也是在向皇帝展示,他陸明淵而是一個能夠團結各方力量,做成大事的能臣。
寫完最后一個字,陸明淵吹干墨跡,小心翼翼地將奏疏卷好。
放入特制的密匣之中,用蜜蠟火漆仔細封好。
“來人。”
一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校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
“將此密奏,八百里加急,直送京都,呈于陛下御前。”
“遵命!”
校尉接過密匣,身影一閃,便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看著那道消失的背影,陸明淵輕輕吁了口氣。
棋子已經落下,接下來,就要看那位遠在紫禁城中的棋手,如何應對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另一道身影便從院中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正是錦衣衛駐溫州百戶,朱四。
朱四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輕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凝重。
他走到陸明淵身前,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說道。
“伯爺,城里的釘子,都拔干凈了。”
陸明淵眉毛一挑:“說。”
“溫州城內的倭寇內應,已經全部揪出。”
“其中為首的,是本地大族沈家的一位嫡系子弟,他與汪直暗中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為倭寇提供了大量的糧草和情報。”
“沈家?”
陸明淵對此并不意外,沿海大族與倭寇勾結,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是的。”
朱四點了點頭。
“不過,沈家倒是機警得很。在我們動手之前,沈家家主便親自綁了這個嫡系子弟。”
“他們把人送到我們錦衣衛的詔獄,主動自首,并且獻上了萬兩白銀,請求朝廷寬恕。”
“倒是條老狐貍。”
陸明淵冷笑一聲,壯士斷腕,棄車保帥,沈家這手玩得漂亮。
“我們將人抓到天牢,與其他抓獲的內應分批審訊,交叉印證,確定了那個沈家子弟交代的都是實話。”
朱四的臉色愈發陰沉。
“他不僅交代了汪直麾下幾大海盜頭目的勢力分布、船隊規模,還交代了一件……天大的事。”
“說。”
陸明淵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朱四深吸一口氣,湊到陸明淵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他交代,汪直在溫州府的內應,不止他一個。在……在總督府里,同樣還有汪直的人!”
“嗡——”
陸明淵只覺得腦中一聲轟鳴,整個后堂的空氣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總督府!
那可是東南抗倭的最高指揮中樞,是胡宗憲的地盤!
胡宗憲,當今嚴閣老最得意的門生,也是整個大乾朝廷中,最了解、最擅長處理東南倭患的封疆大吏。
若是他的總督府都出了問題,那整個東南的防線,豈不是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更重要的是,一旦此事被捅出去。
無論胡宗憲本人是否牽涉其中,一個“用人不明”、“治下不嚴”的罪名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在朝堂之上,這足以成為政敵攻觖他的致命武器!
陸明淵不希望看到胡宗憲倒下。
如今的東南局勢,離了誰都可以,唯獨離不開胡宗憲。
只有他,才能在嚴黨、清流、地方勢力和嘉靖皇帝之間取得微妙的平衡,穩住整個大局。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桌沿上敲擊著。
片刻之后,他抬起頭,眼中已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冷靜。
“朱四。”
“卑職在。”
“你立刻將此消息,用錦衣衛的最高密級渠道,上報給陛下。”
陸明淵的聲音冰冷而清晰。
“記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及……陛下知。”
“在陛下的旨意下來之前,絕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明白嗎?”
朱四心中一凜,立刻明白了陸明淵的用意。
這是要將皮球,直接踢給嘉靖皇帝本人。
不經過內閣,不經過通政司,甚至不經過錦衣衛指揮使,直接將消息送到皇帝的手中。
如何決斷,全看圣心。
“卑職明白!”
“去吧。”
朱四領命而去,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陸明淵獨自站在堂中,目光幽深。
他在賭。
他在賭嘉靖皇帝的政治智慧。
他賭嘉靖不會在這個蕩平溫州倭寇,抗倭大業初見曙光的關鍵時刻,自毀長城,對胡宗憲動手。
總督府牽涉倭寇,不代表胡宗憲本人牽涉其中。
這甚至很有可能是倭寇的離間之計,或是朝中某些人,想要借機扳倒胡宗憲的陰謀。
以嘉靖的多疑與權謀。
他最大的可能,是讓錦衣衛秘密徹查總督府的內應,將那顆釘子悄無聲息地拔掉。
他不會掀起一場會動搖整個東南戰局的政治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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