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少年伯爺,他所用的武器,早已超脫了刀劍的范疇。
那是人心。
“如此,我們便能名正順地殺掉一批罪大惡極之人,既平了民憤,又不會落人口實。”
“還能篩選出一批真正愿意為我大乾效力的‘浪子回頭’者,充入軍中。”
陸明淵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這,就是我說的‘大禮’的一部分。一份可以分化瓦解其他倭寇團伙,甚至可以為我所用的力量。”
“我會上書陛下,成立鎮海司,將這些人都編入鎮海司中!”
鄧玉堂徹底明白了。他站起身,對著陸明淵一躬到底:“末將受教!”
陸明淵坦然受之,隨后道。
“具體的獎懲細節,你我再商議一番,務必做到滴水不漏。”
“是!”
兩人在燈下又細細商議了半個時辰,將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都做了預案,敲定了具體的獎懲條文。
鄧玉堂越是商議,心中越是欽佩,只覺得這位少年伯爺的心思之縝密,簡直匪夷所思。
處理完這件最棘手的俘虜之事,鄧玉堂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他剛想告退,卻見陸明淵的神情再次變得柔和而沉重。
“鄧將軍,還有一件事。”
“伯爺請講。”
陸明淵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府衙的墻壁,望向了城中某處臨時安置點。
“你們帶回來的那近兩千名女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鄧玉堂聞,臉上的輕松之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沉重與為難。
“伯爺,此事……著實棘手。她們都是被倭寇劫掠出海的可憐人,受盡了屈辱。”
“按理說,應當送她們各自回家。只是……”
他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意思誰都明白。
在這個時代,女子的名節大過天。
她們即便回到了家鄉,也難免會遭受鄉鄰的白眼與歧視,甚至被夫家、父兄視為恥辱。
回家,對她們中的許多人而,或許是另一場噩夢的開始。
“我明白。”
陸明淵點了點頭,神情中帶著一絲憐憫。
“所以,不能簡單地將她們送回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里的涼風吹了進來,讓他清醒了幾分。
“我的意思是,給她們一個選擇。”
陸明淵緩緩說道。
“首先,由溫州府出面,在城外尋一處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之地,專門騰出幾個村莊,作為她們的安置點。”
“府衙撥付錢糧,為她們修繕房屋,置辦田地,讓她們能有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其次,我會安排一些女師傅,教她們紡織、刺繡、染布等手藝。”
“讓她們能憑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活得有尊嚴。”
“她們生產出來的所有織品、繡品,都可以通過我們的榮兵商會,沿著京杭大運河,銷往江寧府,乃至整個大乾。”
“屆時,所有利潤,都將按照份額分給她們,確保她們衣食無憂,甚至能有所積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將選擇權交還給她們自己。”
陸明淵轉過身,目光清亮而堅定。
“凡是想要回家鄉的,溫州府查明籍貫后,統一發放五兩銀子作為路費,并派人護送一程。”
“凡是愿意留下的,便在安置點住下,按照我說的法子做工生活。”
“她們的未來,無論是選擇獨身,還是將來愿意重新嫁人,全憑她們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涉!”
一番話說完,后堂之內,一片寂靜。
鄧玉堂怔怔地站在那里,嘴巴微張,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設想過許多安置方案,無非是給些錢糧,或是強行送返。
但他從未想過,會有人為這群可憐的女子,考慮得如此周全,如此長遠,如此……尊重。
這是在為她們重建一個世界,一個能讓她們重新找回尊嚴,靠自己雙手活下去的世界!
從安身立命的村莊,到謀生的手藝,再到銷售的渠道,最后到利潤的分配和未來的自由……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這其中蘊含的,不僅僅是智慧,更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對底層百姓最深沉的悲憫與關懷。
這一刻,鄧玉堂看著眼前的少年,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與隔閡,也煙消云散。
他之前敬畏陸明淵,是因為他的智計,他的權謀,他的赫赫戰功。
而現在,他敬重陸明淵,是因為他那顆金子般的心。
這位少年伯爺,他能看到朝堂的波詭云譎,能算計人心的陰暗復雜。
同樣的,他也能看到這世間最微不足道的百姓。
“撲通”一聲。
這位在沙場上流血不流淚的悍將,竟是單膝跪地,拱手稱拜。
“伯爺……仁心!末將鄧玉堂,代溫州府數十萬百姓,代那千余名受苦的女子,謝伯爺再生之恩!”
這一拜,拜的不是權位,不是功勛。
拜的,是天地間那一點,最為珍貴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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