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爺,末將愚鈍。”
鄧玉堂抱拳,誠懇地說道。
“還請伯爺示下。”
陸明淵示意他坐下,自己也重新落座,為他那已經空了的茶杯續上熱茶。
氤氳的水汽升騰起來,模糊了少年清秀的眉眼。
“鄧將軍,我問你,以往抓住倭寇,你們是如何處置的?”
鄧玉堂聞,精神一振,這是他熟悉的領域了。
“回伯爺,此事末將熟稔。”
“這些倭寇,成分復雜。其中,東瀛來的真倭,其實只占少數,約莫不到三成。”
“其余的,大多是我大乾東南沿海的破產流民、亡命之徒,甚至還有一些與倭寇通婚,生下的混血后代。”
“這些人,比真倭更熟悉我沿海地貌,為禍更甚!”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煞氣。
“按照慣例,我們向來是殺首惡,脅從不問。”
“對于那些罪大惡極的倭寇頭目,或是手上血債累累的悍匪,審明之后,便在菜市口當眾問斬,懸首示眾,以安民心,以勵軍心!”
“至于那些從犯,尤其是被裹挾的漢人,若有幡然悔悟之心,我們通常會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鄧玉堂沉聲道。
“只要在下一場戰斗中,親手斬殺一個倭寇,便能免去囚犯身份,編入敢死營。”
“若是能斬殺三個倭寇,便能恢復平民身份,并且之前犯下的罪責一筆勾銷,還能按照軍功獲得對應的嘉獎!”
這是一種粗獷而有效的辦法,用敵人的手,去削弱敵人的力量。
陸明淵聽完,點了點頭,眼中露出贊許之色。
“將軍此法,快刀斬亂麻,有軍中雷厲風行之風,很是不錯。”
得到肯定的鄧玉堂,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然而,陸明淵話鋒一轉:“但還不夠。”
“不夠?”
“嗯,不夠狠,也不夠巧。”
陸明淵的手指在溫熱的茶杯壁上輕輕摩挲著。
“將軍的法子,是給他們一條活路。而我的法子,是要讓他們為了活下去,自己咬斷同伴的退路。”
鄧玉堂心中一凜。
只聽陸明淵不疾不徐地說道。
“明日起,將這三千俘虜,全部分開審訊,打散關押,絕不讓他們有任何串聯的機會。”
“然后告訴他們所有人,我冠文伯在此立誓,此番只誅首惡,余者皆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這豈不是讓他們都心存僥幸?”
鄧玉堂不解。
“要的就是這份僥幸。”
陸明淵的嘴角微微翹起。
“接著,再告訴他們,允許任何人檢舉揭發倭寇中罪大惡極、血債累累之人。”
“凡是檢舉成功,經核查屬實,檢舉之人,無論之前犯下何罪,立刻免除罪犯身份,直接編入軍中,允其戴罪立功!”
鄧玉堂的眼睛亮了。
“而若有人膽敢互相包庇,隱瞞不報,一旦被其他人檢舉出來,那么,包庇者與被包庇者,同罪!”
“一經查實,立刻問斬,絕不姑息!而那個揭發了‘包庇’行為的人,將獲得雙倍的軍功嘉獎!”
“嘶——”
鄧玉堂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狠!
太狠了!
陸明淵的這個方案,簡直是誅心之策!
這些俘虜中,除了那些死硬的東瀛武士,大部分都是福建、廣東沿海的漢人。
他們本就不是鐵板一塊,有的是被生活所迫,有的是貪圖富貴,有的是亡命之徒。
彼此之間,本就充滿了猜忌與利益糾葛。
如今,陸明淵給他們頭上懸了一柄刀,又在前方吊了一根胡蘿卜。
一邊是死亡的威脅,一邊是自由的誘惑。
誰曾經殺人放火,誰手上沾了無辜者的血,誰在分贓時多拿了一份,誰在平日里結下了梁子。
這些平日里被壓抑在黑暗中的東西,在生與死的抉擇面前,都會被無限放大。
為了活命,為了那一份軍功,他們會像瘋狗一樣,互相撕咬,互相揭發。
那些真正罪大惡極之徒,想躲都躲不掉!
如此一來,根本不需要官府費力去審,他們自己就會完成篩選。
誰是真正被逼無奈的可憐人,誰是骨子里就壞透了的惡徒,一目了然。
這看似溫和的法子,卻比直接揮刀更要酷烈百倍。
它斬斷的,是這群烏合之眾最后的信任與聯系,讓他們徹底化為一盤散沙,再無任何威脅。
“伯爺……高明!”
鄧玉堂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著眼前這位年僅十二歲的少年,心中那份敬畏,已經攀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