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小閣老您點個頭,下官明日一早,便發動相熟的御史官,一同上疏彈劾。”
“屆時,三司會審,定能將這陸明淵一擼到底!”
“他那個漕海一體總負責的差事,剛好可以換上我們的人!”
他說完,滿懷期待地看著嚴世蕃。
然而,嚴世蕃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伸出手指,輕輕捻了捻信紙。
他臉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鄙夷與不屑。
“天賜良機?”
他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慵懶的沙啞,卻讓李世文心頭猛地一跳。
“李世文,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七八年了吧?”
“是……是,下官蒙小閣老提攜……”
李世文不明所以,額頭滲出了一層細汗。
“七八年了,看事情還是只看皮毛。”
嚴世蕃冷笑一聲,將那封信隨手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污穢之物。
“一群蠢貨,辦了一件蠢事,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天賜良機?”
李世文頓時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嚴世蕃這才緩緩坐直了身子,那只獨眼中精光爆射,整個書房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分。
“我問你,陛下為什么要搞‘漕海一體’?”
“這……自然是為了……為了解決漕運之弊,充盈國庫,利國利民……”
李世文結結巴巴的回答。
“放屁!”
嚴世蕃毫不客氣地罵道。
“是為了跟那幫自詡清流的江南士紳搶銀子!是為了繞開他們,把南方的財賦,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這是國策!是天大的事兒!”
他站起身,踱了兩步,冷聲道。
“這事兒,對我們,對朝廷,都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陛下一定要弄成,我們,也一定要弄成!”
“你以為那個總負責的位置,是誰都能坐的?”
“我爹,和徐階那個老狐貍,為了這事兒,在西苑里吵了三天!”
“兩人加起來,給陛下推薦了不下幾十個人選。”
嚴世蕃的獨眼死死盯著李世文:“陛下一個都不同意!”
“直到有人提了那個剛中了狀元的小子,陸明淵。陛下,才終于松了口。”
“這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嚴世蕃的聲音陡然拔高。
“陛下這是要親自捧一個人出來!一個跟他徐階沒關系,跟我爹也沒瓜葛,只聽他自己話的孤臣!”
“汪家那幫蠢貨,在溫州當土皇帝當久了,腦子都壞掉了!”
“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背后的內幕,看不清這盤棋的輕重,還敢用這么蠢的計謀去設計陷害陸明淵?”
“當溫州的錦衣衛都是死人嗎?”
“蠢!蠢不可及!”
嚴世蕃一腳將那封信踩在腳下,碾了碾。
李世文的臉色已經煞白如紙,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他終于明白了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小閣老……那……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嚴世蕃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條斯理地說道。
“你以為,杜晦之的奏疏到了通政司,陸明淵的奏疏就沒到?”
“我告訴你,溫州府錦衣衛百戶所的密報,恐怕早在三天前,就已經擺在了陛下修仙的丹房里。”
“這案子的原委,陛下心里,比誰都清楚。”
他呷了一口茶,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這個時候,我們要是跳出去踩陸明淵,你猜陛下會怎么想?”
“陛下……陛下會認為,我們和汪家是一伙的,想要合起伙來,破壞他的‘漕海一體’大計……”
李世文顫聲說道。
“還不算太笨。”
嚴世蕃放下茶杯,“動國策,就是動陛下的命根子,誰碰誰死。”
他看著李世文,一字一頓地說道。
“所以,這個時候,我們不僅不能踩他,還要幫他,要支持他!”
“要讓陛下看到,我們嚴黨,是和他站在一起,是堅決擁護國策的!”
李世文恍然大悟,隨即又有些遲疑。
“可是……汪家那邊,每年孝敬的銀子可是有十多萬,就這么丟了?”
“十多萬兩?”
嚴世蕃嗤笑一聲,眼神里滿是看死人的冷漠。
“一條快要沉的破船,還想要銀子?他們自己找死,難道還要拉著我們一起陪葬?”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聲音變得冰冷而果決。
“傳我的話下去。”
“從今天起,斷絕和溫州汪家的一切聯系。”
“另外,讓羅文龍那邊動一動,把杜晦之那份彈劾的奏疏,‘不小心’地遞到徐階的桌子上去。”
李世文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這步棋的惡毒。
把彈劾陸明淵的奏疏給清流領袖徐階,徐階若是為了打擊嚴黨扶持的汪家而保下陸明淵,那陸明淵就承了清流的情。
徐階若是不管,任由陸明淵被攻訐,那就會失了天下士子的心。
無論怎么選,都是一步妙棋!
“至于汪家……”
嚴世蕃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
“就當是我們送給陸明淵,送給陛下的一個投名狀吧。”
“一個不成器的東西,也該到他發揮最后一點用處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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