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莫怕。”
陸明淵的聲音溫和下來,盡可能地放緩了語速。
“本官是溫州府同知陸明淵,是何二柱請我來的。我來看看他的父親,何大勇。”
聽到“何二柱”三個字,那中年婦人才回過神來,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連忙拉開門,跪倒在地。
“青天大……青天大老爺!您可來了!您可要為我們家做主啊!”
陸明淵將她扶起,邁步走進了里屋。
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混合著霉味、汗味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屋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豆大的油燈在風中搖曳。
借著微弱的光,陸明淵看清了屋內的情景。
靠墻的土炕上,躺著一個面色蠟黃、嘴唇干裂的男人。
他很瘦,眼窩深陷,整個人仿佛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他的右腿齊根而斷,空蕩蕩的褲管被隨意地掖在腰間,顯得異常刺眼。
聽到動靜,何大勇艱難地睜開眼睛。
當他看到陸明淵身上的青色官袍時,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
他掙扎著,用手肘撐著炕,想要坐起來。
“罪......罪.....民,民何大勇,參見……參見大人……”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力氣。
陸明淵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沉聲道:“躺下,莫動。”
他的手掌,感受到的是對方瘦骨嶙峋的肩胛,和那身因常年傷痛而微微發顫的軀體。
何大勇卻執拗地搖著頭,眼中竟泛起淚光。
他看著陸明淵,嘴唇哆嗦著,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終于見到了能為自己撐腰的家人。
“大人……下官……下官曾是……是臺州府鎮轄下,龍門衛的一名總旗……下官,不是罪民……”
這一聲“下官”,讓在場所有衙役心中都是一震。
他們眼前的,不僅僅是一個被地主欺壓的傷殘老兵,更是一位曾經擁有官身的朝廷武官!
陸明淵的心,也仿佛被重錘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看著何大勇那張飽經風霜與痛苦的臉,看著他眼中殘存的、屬于軍人的最后一絲尊嚴與不甘。
陸明淵緩緩地松開了手,退后一步,對著炕上的何大勇,鄭重地,作了一個揖。
“本官陸明淵,見過何總旗。”
“國有悍卒,血沃玄黃,方得社稷安康。”
“何總旗為國戍邊,身受重傷,乃我大乾之功臣。”
陸明淵直起身,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家徒四壁、連一絲光亮都顯得奢侈的茅屋。
掃過那空蕩蕩的褲管,掃過何大勇妻子和老母臉上絕望的淚痕。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清晰地回蕩在這壓抑的空間里,也重重地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功臣不應受辱,英雄不該流淚。”
“你所受之冤,所遭之苦,本官……今日,親眼見到了。”
他轉過身,深邃的眼眸里,再無一絲一毫的溫和。
取而代之的,是比北疆寒冬更為徹骨的冰冷與肅殺。
“來人。”
“在!”
五名衙役齊聲應道,聲若洪鐘。
“持我官牌,立刻前往平陽縣衙。”
“告訴平陽知縣,溫州府同知陸明淵,現在,要提審鄉紳趙大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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