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溫州府城,汪家大宅。
與府衙門前那喧囂激蕩的人心不同,此地是一片浸潤了數代書香與官宦氣的靜謐。
回廊曲折,假山疊石!
一池秋水倒映著檐角飛翹的青瓦,偶有錦鯉擺尾,蕩開圈圈金色的漣漪。
暖閣內,紫檀木的方桌上,一套汝窯茶具溫潤如玉,正升騰著裊裊白霧,茶香清洌。
汪家三爺汪智權,用茶筅攪動著碗中的茶末。
他年約四旬,面皮白凈,蓄著一部打理得極為整齊的短須。
一身素色杭綢長衫,不見半點金玉配飾,卻自有一股富貴逼人的氣度。
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腳步匆匆卻又不敢發出太大聲響地走了進來。
他在汪智權身側躬身,壓低了聲音,將府衙門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
攪動茶末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那不疾不徐的韻律。
汪智權甚至沒有抬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放下茶筅,端起茶碗,輕輕吹開熱氣,淺啜了一口。
“一個十二歲的娃娃,倒還真把自己當成包龍圖了。”
他輕笑一聲,語氣里帶著一絲成年人對孩童胡鬧的寬容與不屑。
“攔駕申冤,當堂立案,親筆行文……好大的官威,好一出‘陸青天微服私訪記’的戲碼。”
管事低著頭,不敢接話。
汪智權將茶碗放回桌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終于抬起眼,那雙看似溫和的眸子里,卻閃過一絲與他文士形象不符的陰鷙。
“平陽縣那個趙大富,是我讓他去做的。”
“何家那十畝功勛田,位置極佳,緊鄰著我汪家在平陽新置的百畝桑田。”
“若能一并拿下,便可引渠灌溉,連成一片,明年開春,光是絲綢一項,便能多出三成的利。”
他慢條斯理地解釋著,像是在說一門精妙的生意經。
“原本一切都妥當了,縣衙那邊早已打點好,文書做得天衣無縫。”
“只等那老兵婆娘熬不住,把人熬死,這事便成了鐵案。誰曾想,鉆出來這么個愣頭青。”
管事小心翼翼地問道:“三爺,那……咱們要不要……”
“不必。”
汪智權擺了擺手,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
“你當趙大富是個蠢貨?他能在平陽縣那窮山惡水的地方,十幾年間攢下萬貫家財,靠的不是蠻力,是腦子。”
“他比誰都清楚,對付什么樣的人,該用什么樣的方法。”
他頓了頓,端起茶碗,將剩下的茶湯一飲而盡。
“這個陸明淵,少年得志,最重虛名。”
“此番大張旗鼓,無非是想博一個‘為民做主’的好名聲。”
“你,立刻備一匹最好的快馬,挑個最機靈的伙計,走小路去平陽,把府衙的消息透給趙大富。”
“告訴他,來的是位金貴的‘陸青天’,讓他好生‘伺候’著。”
“別用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臟了同知大人的眼。”
“是,三爺,小的明白。”
管事心領神會,躬身退下。
汪智權重新拿起茶壺,為自己續上一杯熱茶,目光投向窗外那池秋水。
一個毛頭小子,就算頂著狀元的光環,又能掀起多大的浪?
這溫州府的水,深著呢。
他要查案,便讓他查。
等他一頭扎進來,碰得頭破血流。
他自然會明白,有些人和事,是他一個初出茅廬的黃口小兒,動不得的。
……
汪家派來的人抄了近路,又不顧馬匹死活,一路不停,足足比陸明淵提前了半天趕到平陽縣!
到了平陽縣后,下人沒有絲毫停歇,直奔趙府而來!
平陽縣,趙府。
與汪家的清雅不同,這里是另一種截然相反的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