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胸中一股壓抑許久的郁氣盡數吐出。
“來人!”
他沉聲喝道,“備車馬,進宮面圣!
夜色如墨,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車自大理寺后門疾馳而出,最終悄無聲息地停在了皇城東華門外。
趙浩然換上了一身尋常的便服,在一名小太監的引領下,穿過幽深冗長的宮巷。
御書房內,燈火通明。
嘉靖皇帝并未批閱奏折,只是獨自一人,對著一局殘棋出神。
那棋盤之上,黑白二子絞殺正酣。
一條大龍被圍困中央,看似生機斷絕,卻又在最不可能處,留有一口微弱的氣。
“臣,趙浩然,叩見陛下。”
趙浩然跪地行禮,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
“起來吧。”
嘉靖帝沒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棋盤上,聲音平淡得聽不出喜怒,“說。”
“回陛下,護衛王二,已經招了。”
趙浩然起身,將王二的供詞,以及那樁三年前的舊案,一五一十地稟報清楚。
當他說到裴少文買通官吏、陷害良民,并將行賄賬本藏于書房暗格之時,他刻意加重了語氣,并抬眼觀察著皇帝的反應。
然而,嘉靖帝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他對裴少文強搶民女、縱奴行兇的細節似乎毫無興趣。
直到趙浩然說完,他才緩緩地從棋盤上拿起一枚白子,輕輕敲擊著桌面。
“嗒”“嗒”的聲音,在寂靜的御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
“賬本……”
嘉靖帝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玩味。
“一本小小的賬本,能牽扯出誰?一個京兆府的司功?還是吏部某個無關緊要的主事?”
趙浩然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裴寬在吏部多年,門生故吏不少,盤根錯節。這本賬本若是深挖下去,恐怕……”
嘉靖帝忽然笑了,他轉過頭,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終于落在了趙浩然的身上,目光深邃如海。
“恐怕什么?恐怕會讓我大乾的官場,來一場大地震?”
趙浩然額頭滲出冷汗,躬身道:“臣,不敢。”
“你是不敢,還是不想?”
嘉靖帝將那枚白子放回棋盒,淡淡道。
“裴少文,是個該死的蠢貨。裴寬,是個教子無方的廢物。”
“這件事,到裴寬為止。”
皇帝的聲音,如同一道最終的判決,不容置疑。
“朕要讓某些人知道,手不要伸得太長,尾巴不要翹得太高。”
“至于那本賬本。”
嘉靖帝頓了頓,“就讓它爛在暗格里吧。有些東西,不見光,比見了光,更有用。”
趙浩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胸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激動與憤懣,最終都化作了對皇權深不見底的敬畏。
他明白了,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場敲打!
陸明淵是引子,民怨是風,而他趙浩然,不過是皇帝手中一顆精準落下的棋子。
“臣,遵旨。”
他再次跪下,這一次,是心悅誠服。
“去吧。”
嘉靖帝揮了揮手,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盤殘局。
趙浩然領命離去。
當他走出宮門,重新沐浴在月光之下時,只覺得后背一片冰涼,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抬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紫禁城,心中再無半分扳倒嚴黨的妄想,只剩下對這位帝王心術的無盡感慨。
接下來的幾天,三司會審的進程快得驚人。
有了王二這個突破口,再加上從裴府暗格中“搜”出的那本并未公之于眾的賬本作為威懾。
當年那些經手過裴少文腌臜事的家奴、幫閑,乃至一些底層官吏,幾乎沒有經過太多的掙扎,便將一切都招供了出來。
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
當所有的罪證,如同雪片一般匯集到吏部侍郎府時,裴寬終于明白,大勢已去。
他形容枯槁,一夜白頭,再沒了往日的官威與體面。
他瘋了似的沖出府門,甚至來不及備轎,便一路奔向了位于城東的嚴府。
嚴府,書房。
小閣老嚴世蕃正悠閑地品著新進的雨前龍井,聽著身邊美婢彈奏著靡靡之音。
他看著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裴寬,臉上沒有絲毫同情,只有一絲淡淡的厭煩。
“閣老!救我!救救犬子啊!”
裴寬抱著嚴世蕃的腿,哭嚎道,“您一定要救救少文!下官愿為您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嚴世蕃皺了皺眉,示意美婢退下。
他用腳尖輕輕踢開了裴寬,慢條斯理地用絲巾擦了擦被弄臟的靴子。
“裴侍郎,你這是做什么?體統呢?”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如今是陛下欽點的三司會審,人證物證俱在,你那個寶貝兒子做下的好事,比戲文里編的還精彩。”
“你告訴我,我怎么救?我爹是內閣首輔,不是閻王爺!”
裴寬如遭雷擊,癱軟在地,口中喃喃道。
“不……不會的……閣老,您一定有辦法的……”
“辦法?”
嚴世蕃冷笑一聲,“唯一的辦法,就是丟車保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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