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門那兩扇朱漆大門,在眾人面前轟然洞開。
門內是深邃的院落,飛檐翹角,氣象森嚴,幾株老槐的枝丫伸出墻頭,沉默地注視著這涌動的人潮。
劉府丞領著一行人進去,那數百名跟來的士子卻被攔在了門外。
他們沒有鼓噪,沒有沖擊,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陸明淵等人被帶到了偏廳等候,而京兆府尹王文成,早已在他的書房內,聽著心腹師爺的緊急稟報。
“大人,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工部侍郎家的裴公子,當街與人起了沖突,死了一個老頭。”
“另一方,是……是本屆的會元,陸明淵。”
師爺的聲音壓得極低,語氣里滿是凝重。
“麻煩的是,那陸會元似乎在士林中聲望極高。”
“他這一路過來,后面跟了少說也有三四百名士子,如今都堵在府衙門口,人還在不斷增多。”
“這……這眼看著是要鬧出民變的架勢啊!”
王文成身著一襲石青色常服,年近五旬,面容清癯。
兩道法令紋深深刻在嘴角,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顯威嚴。
他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
一個侍郎公子,一個新科會元。
一個是盤根錯節的京城權貴,一個是清流矚望的未來之星。
這案子,就像一塊滾燙的山芋,燙得他心頭發慌。
裴侍郎裴寬,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護短,又是嚴黨羽翼,輕易得罪不得。
可這陸明淵,會試第一,天子門生中的領頭羊,背后站著的是天下讀書人的人心。
尤其是在殿試之前這個節骨眼上,任何處置不當,都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御史的彈劾奏章能把他活活淹死。
“大人,您看這……”
師爺試探著問道。
王文成放下茶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他沉吟不語,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擊,一下,又一下,敲得師爺心驚肉跳。
就在這時,一名長隨從門外快步而入,躬身遞上一張素雅的拜帖,低聲道。
“大人,裴府剛剛派人送來的,說是裴夫人請您安。”
“還說,還說……公子爺年少不懂事,若有沖撞之處,還請王大人看在侍郎大人的薄面上,照看一二。”
這話說的客氣,卻字字都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力。
王文成接過拜帖,甚至沒有打開,只是用指尖摩挲著那微涼的紙面。
他心中的天平,在這一瞬間,徹底傾斜了。
得罪士子,最多是惹一身騷,風頭過去,皇帝為了朝局安穩,未必會深究。
可若是得罪了裴侍郎,得罪了嚴黨,他這京兆府尹的官帽,恐怕明天就得換人來戴。
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那最后一絲猶豫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官場浸淫多年的冰冷與決絕。
“知道了。”
他淡淡地說道、
“傳令下去,升堂。”
“是,大人。”
師爺心中了然,躬身退下。
……
“威——武——”
兩排衙役手持水火棍,用力頓地,發出沉悶而整齊的聲響。
京兆府大堂之內,氣氛肅殺。
王文成換上了一身繡著獬豸的官袍,端坐于公案之后,面沉似水。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整個大堂都為之一靜。
“升堂!”
“帶人犯!”
陸明淵、裴少文,以及那名行兇的護衛,連同作為人證的若雪和那名少女,一并被帶到了堂下。
王文成目光如電,掃視一圈,最后落在裴少文和陸明淵身上,沉聲喝道。
“堂下眾人,所為何事?從實招來!”
陸明淵上前一步,對著公案長身一揖,聲音清朗,不卑不亢。
“啟稟府尹大人,學生陸明淵。”
“今日午時,于鳳凰街親眼目睹裴公子當街強搶民女,更行兇殺人,將這位姑娘的祖父活活打死。”
“學生為阻其行兇后逃逸,情急之下,才命家中護衛攔下其轎輿。”
“沖突之中,致其轎輿損毀,學生愿照價賠償。”
他頓了頓,語氣轉厲,擲地有聲。
“但,學生懇請府尹大人明察秋毫,嚴懲兇徒,追究其強搶民女、當街殺人之滔天大罪,還死者一個公道!”
一番話說得條理清晰,字字鏗鏘。
堂外旁聽的百姓和遠遠觀望的士子們,都忍不住暗暗點頭。
王文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另一邊的裴少文,語氣平淡地問道。
“裴少文,陸明淵所,你可有要反駁之處?”
裴少文從地上爬起來后,早已換上了一副陰戾而倨傲的神情。
他嗤笑一聲,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袍,上前一步,臉上竟沒有半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