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武?”
陸明淵一愣。
“不錯。”林瀚文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為師不求你能上陣殺敵,以一當百。但基本的劍術、弓馬之術,你必須掌握。”
“尤其是劍術,要學的不是強身健體的花架子,而是能一擊斃命的殺人之技!”
“殺人之技”四個字,讓書房里的空氣都為之一凝。
陸明淵心頭一震,他沒想到老師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林瀚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緩緩說道。
“你以為,科舉之路,便是太平青云路嗎?”
“錯了。自古以來,文爭之酷烈,絲毫不下于沙場。”
“你的策論,已經讓你提前踏入了這盤棋局,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
“為師能護你一時,卻護不了你一世。這世上,最靠得住的,永遠是你自己手中的劍。”
“這劍,既可以是你的筆,也可以是真正的鐵劍。有傍身之法,方能臨危不亂。你可明白?”
這番話,如洪鐘大呂,在陸明淵的腦海中轟然作響。
他瞬間明白了林瀚文的苦心。
是啊,自己只想著如何以才學經略天下,卻忽略了這個時代最本質的叢林法則。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若無自保之力,再高的智慧,也可能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被一把淬毒的匕首輕易終結。
“學生,明白了!”
陸明淵起身,鄭重地躬身一揖,“多謝老師教誨!”
林瀚文欣慰地點了點頭,隨即又從書案上拿起一疊公文,遞給了他。
“這是今日各州府遞上來的幾份公文,你看看,若是你來處置,當如何應對?”
陸明淵接過公文,定了定神,仔細翻閱起來。
這已是林瀚文教導他的常態。
每日的政務,林瀚文都會挑選幾件典型的,讓他先行閱覽,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然后再逐條為他剖析其中的利弊得失,以及背后牽扯的各方勢力。
第一份公文,是關于淮安府鹽場,有鹽商勾結地方官吏,私自販鹽,導致官鹽滯銷,鹽稅銳減。
陸明淵思索片刻,答道:“鹽乃國之命脈,私販鹽鐵,按律當斬。”
“學生以為,當立刻派遣布政司官員,協同都指揮使司的兵馬,前往淮安府,將涉案鹽商與官吏一并捉拿,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的回答,充滿了少年人的銳氣與果決。
林瀚文聽完,卻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呢?”
“然后?”陸明淵不解。
“抓了人,殺了頭,然后呢?”
林瀚文追問道。
“淮安府的鹽稅,就能收上來了嗎?那些靠著鹽場吃飯的數萬鹽工,生計又該如何?”
“你可知,這背后最大的私鹽販子,與京中哪位大人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你這一刀砍下去,看似痛快,卻可能捅出一個天大的馬蜂窩。”
“到時候,整個江蘇官場都要為之震動,無數人要因此丟官罷職,甚至人頭落地。”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陸明淵啞口無,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只看到了律法與罪惡,卻沒看到這罪惡背后,那張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利益大網。
“為政者,當有雷霆手段,更需有菩薩心腸。”
林瀚文拿起那份公文,指著上面幾個不起眼的名字。
“你看,這份折子是淮安知府遞上來的,他為何不直接點明主犯,反而只提了幾個小魚小蝦?”
“這是在向本官求援,也是在試探本官的態度。此事,不能一刀切。”
“那依老師之見……”
“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林瀚文緩緩說道。
“派人去查,但只查那些擺在明面上的小角色,查抄家產,充入鹽稅。”
“至于那幾條大魚,暫且不動,只派人盯著。”
“那些人不蠢,自然會將稅收一分不少地送上來!”
“如此一來,稅收有了著落,朝廷那邊可以交代;鹽工的生計不受影響,地方得以安穩。”
“那些大魚,也會因為畏懼而暫時收手。”
“到時候,自然會有人讓出些利潤,也會交換一些政治資源!”
陸明淵聽得心神搖曳,只覺得一扇全新的大門,在自己面前緩緩打開。
原來,這處理政務,竟有如此多的門道與玄機。
這其中,不僅有法理,更有人情,有妥協,有利益交換。
“你記住,水至清則無魚。”
林瀚文語重心長地教導道。
“為官之道,在于一個‘衡’字。平衡各方勢力,在夾縫中尋求最優之解,推動事情朝好的方向發展,這才是真正的本事。”
“學生受教了。”
陸明淵再次起身,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敬佩與折服。
兩人一問一答,一教一學,不知不覺,便是一個時辰過去。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書房里燭火通明。
直到沈文龍在門外輕聲提醒。
“大人,爵爺,晚膳已經備好了。”
林瀚文這才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的公文,笑著拍了拍陸明淵的肩膀。
“今日就到這里吧。這些道理,光靠聽是沒用的,日后你慢慢去體會。”
“是,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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