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那扇厚重的木門便“吱呀”一聲,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推開。
一道身影踉蹌著走了進來。
這位素來以風度翩翩、才情自負聞名杭州府的天才少年,此刻衣衫微亂。
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片紙般的蒼白,眼神空洞,仿佛剛剛從一場大夢中驚醒。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穩住身形,對著上首的周泰,深深一揖。
“學生林博文,見過恩師。”
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全無往日的清朗。
隨即,他又轉向一旁的張承運,再次躬身行禮。
“見過張大人。”
最后,他才緩緩轉向那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鄭重地拱了拱手。
“見過……明淵兄。”
周泰面沉似水,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既有疼惜,更有怒其不爭的慍怒。
他沒有讓林博文起身,就讓他那么躬著身子,冷冷地開口訓斥道。
“三年苦讀,圣賢之都讀到哪里去了?為師教你的經世濟用之學,你又領悟了多少?”
“一篇策論,洋洋灑灑數千,卻連題眼都未曾抓住,通篇皆是浮于表面的利弊之辯,可知錯?”
周泰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針,扎在林博文的心上。
林博文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羞愧與難堪像是兩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想辯解,想說自己已經盡了全力,可是在那石破天驚的“開海運”、“引商稅”面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知道,老師說得對,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然而,少年人的驕傲與一個讀書人對真理的渴求,讓他硬生生抬起了頭。
迎著周泰嚴厲的目光,再次拱手,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
“學生知錯!學生……心服口服!只是……學生斗膽,懇請恩師,能否讓學生一閱明淵兄的試卷?”
“學生想知道,自己究竟輸在了何處。”
他不是輸不起,他只是想輸個明明白白。
“哼!”
周泰鼻腔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
他沒有去拿那份策論,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緩緩吟誦起來。
“金風動玉旒,墨涌九天秋。”
“筆擲三山外,文成五鳳樓。”
“蟾宮初折桂,云路已馳騮。”
“莫道青衫薄,今朝第一流!”
林博文呆住了。
他亦是擅長詩詞之人,自然聽得出這首詩中蘊含著何等磅礴的自信與沖天的豪情!
“筆擲三山外,文成五鳳樓”
這是何等的氣魄!
“莫道青衫薄,今朝第一流”
這又是何等的狂傲與睥睨!
他想起自己那首絞盡腦汁才做出的試帖詩,雖然也算工整,但與此詩一比,簡直就是螢火與皓月爭輝,不值一提。
他低下頭,原本挺直的脊梁,在這一刻徹底彎了下去。
良久,他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好詩。單憑此詩,學生……便輸得不冤。”
然而,他心中那份最大的困惑,依舊沒有解開。
詩詞不過是小道,是錦上添花之物。
真正能讓老師這般雷霆手段,不惜賭上自己政治前途也要上疏請封的,絕不可能是區區一首詩。
只能是那篇策論!
他再次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近乎哀求的懇切。
“恩師,學生還是想……看看那篇策論。究竟是怎樣的驚世之論,能讓您……如此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