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陸家便為了這次的“還鄉”,徹底忙碌了起來。
蘇杭的上好綢緞,陳年的女兒紅,城南“李記”最出名的糕點,用精致的食盒裝了滿滿四層,給王家的孩子們嘗個新鮮。
文房四寶齋里最名貴的湖筆徽墨,則是給那位素未謀面卻聽母親提過多次的儒商大舅。
王氏則是在家中,將這些禮物一一細心打包,用紅紙和彩繩扎好
陸明淵則負責了最關鍵的一環——出行。
他沒有去尋常的車馬行,而是通過福來客棧的掌柜,租了一輛寬敞舒適的青篷馬車。
車廂內里鋪著厚厚的軟墊,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炭爐,足以抵御路途的風寒。
車夫也是個經驗老到的,姓孫,跑清遠縣這條路已有十多年,穩當可靠。
一切準備就緒,在臘月二十的清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陸家一家四口,登上了前往清遠縣的馬車。
小陸明澤第一次坐這么“豪華”的馬車,興奮得小臉通紅,在寬大的車廂里爬來爬去。
不時掀開簾子的一角,對著外面銀白色的世界發出“哇哇”的驚嘆。
馬車吱呀,駛出了江陵縣城。
官道上積雪頗深,車輪碾過,留下了兩道清晰的轍痕,向著遙遠的東方延伸而去。
車廂內,炭爐燒得正旺,暖意融融。
陸從文將小兒子攬在懷里,不讓他亂動,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身旁的妻子。
王氏靠在軟墊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雪景,神情有些恍惚。
“在想什么?”
陸從文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輕聲問道。
王氏回過神,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縹緲。
“我在想,十年前,我就是從這條路,跟著你走的。那時候,天也是這么冷,只是沒下雪。”
她的眼中,映著窗外的雪光,也映著十年的風霜。
“那時候,我總想著,等過個一兩年,就帶你風風光光的回來。”
陸從文的聲音有些沉悶,帶著深深的愧疚,“沒成想,這一等,就是十年。”
“都過去了。”
王氏反手握住他的手,柔聲道。
“現在不是回來了嗎?而且,我們還有明淵,有明澤。比什么都強。”
陸明淵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父母的對話,手中捧著一卷書,目光卻未曾在書頁上停留。
他知道,這趟歸鄉之旅,對母親而,是一場遲到了十年的證明。
而對他來說,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為這個家所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馬車行了一整天,在傍晚時分于一處驛站歇腳。
次日一早,又迎著晨曦繼續趕路。
當馬車在第二天午后,緩緩駛近一座比江陵縣更為高大巍峨的城池時,一直沉默著的王氏,身子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到了……那就是清遠縣。”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馬車行至城門下,緩緩停住,前方有進城的隊伍正在排隊。
穿著厚實冬襖的城衛軍,正逐一檢查著路引文書。
陸從文先下了車,他站在雪地里,抬頭仰望著那高高的城門樓,一時間感慨萬千。
上一次站在這里,他還是個二十五歲的青年。
騎著一匹神氣的五花大馬,胸前戴著大紅花,意氣風發地前來迎娶自己心愛的姑娘。
那時的他,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和滿腹才學,定能給妻子一個錦繡前程。
誰曾想,世事弄人,命運多舛。
十年光陰,如白駒過隙,磨平了他的棱角,染白了他的鬢角。
再一次回到這里,物是人非,唯有這城墻,依舊如十年前那般,沉默而威嚴地矗立著。
車廂的簾子被一只素手輕輕掀開,王氏探出頭來。
當她的目光觸及那熟悉的城門時,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唰”地一下,順著臉頰滑落。
這里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承載著她少女時代所有的記憶。
十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
可當這故鄉的城門真真切切地出現在眼前時,那股洶涌的思念,還是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偽裝。
“別哭,我們回來了。”
陸從文走到車邊,伸出手,輕輕為妻子拭去淚水。
“嗯,回來了。”
王氏靠在丈夫的懷里,點了點頭,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