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一案,我平陽縣衙早已審結,人證物證俱全,卷宗清晰,判決無誤,早已是鐵案!”
“你僅憑那刁民的一面之詞,就要來翻案?”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帶著一股質問的意味。
“若是天下所有案子,都因敗訴之人不服申冤,州府便派人下來重審。”
“一句話就要提看卷宗,那我等縣官,究竟還要不要辦差?”
“我這知縣之尊,究竟是真是假?朝廷法度,又何在?”
這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句句在理。
他將這件事,從一個案子,上升到了朝廷法度、官場規矩的高度。
反倒是將陸明淵置于了一個逾越規矩、以勢壓人的境地。
孔明華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
面對孟康咄咄逼人的質問,陸明淵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極淡的,仿佛是嘲諷般的笑意。
他沒有直接回答孟康的問題,反而像是閑聊一般,輕聲開口道。
“孟知縣可知,本官在京都時,發生過一樁趣事?”
孟康眉頭一皺,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只聽陸明淵悠悠說道。
“那時尚未殿試,本官偶遇工部侍郎裴寬之子,當街強搶民女,行兇殺人。京兆府初審,判了個罰銀了事。”
他頓了頓,看著孟康的眼睛,那眼神平靜得可怕。
“后來,本官同數百學子,以民憤為劍,以公理為鞘,逼得京兆府府尹王文成,頂不住壓力,只得重審此案。”
陸明淵的嘴角笑意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里,沒有半分暖意。
“最終,裴侍郎之子,問斬。工部侍郎裴寬,上書告病,致仕還鄉。”
他說完,不再看孟康,反而將目光轉向了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孔明華。
“孔縣丞,你說,這算不算是不合規矩?”
孔明華哪里敢答話,只是一個勁地哆嗦。
陸明淵這才將目光重新移回到孟康那張已經開始變色的臉上,聲音依舊平淡,卻字字誅心。
“孟大人方才說,本官沒有公文,沒有調令,不能僅憑一人申冤,便來查看卷宗。”
“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
他向前踏了一步,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孟康,竟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那么,本官現在便問問孟大人。”
陸明淵的聲音陡然壓低。
“若是我今夜再回何家村,將何大勇那樣的功臣,將那些被奪了土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百姓,都請到你這縣衙門前……”
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讓他們來此鳴冤,來此喊一喊這‘青天’何在!”
“屆時,這滔天的民憤,夠不夠你孟大人,為本官開一次這案牘庫的門?!”
“轟!”
孟康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那京都傳來的關于這位少年狀元的種種風聞,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瘋子!
這個十二歲的少年,根本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
他竟然想在平陽縣,復制他在京都的所作所為!
孟康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敢說一個“不”字,這個少年真的會這么做!
到時候,事情一旦鬧大,捅到溫州府,捅到巡撫衙門。
別說他一個小小的知縣,便是背后的汪家,恐怕都兜不住!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官袍。
他看著眼前這張稚氣未脫,卻又冷酷到極點的臉,終于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
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個可以拿官場規矩來拿捏的同僚。
孟康的嘴唇哆嗦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良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開……門!”
他幾乎是嘶吼著對那兩個早已嚇傻的書吏下令。
“讓陸大人……看!”
兩個書吏如聞綸音,手忙腳亂地掏出鑰匙,打開了那把沉重的銅鎖。
“吱呀——”
一聲悠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案牘庫那扇塵封的木門,緩緩打開。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