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驚雷,在林瀚文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瞬間明白了!
他終于明白了今天這場召見的真正用意!
皇上當著他的面,先是夸贊陸明淵,再是點出國家財政的困境。
最后將所有問題的癥結,都引向了浙江的倭患與稅收。
而解決浙江問題的鑰匙,不正在自己身后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學生身上嗎?
那篇“漕海一體”之論,正是為此量身打造的萬全之策!
皇上今天叫陸明淵過來,不是為了夸他,而是為了用他!
皇上這是想借著浙江這個爛攤子,將陸明淵這個天縱之才,直接安排到波詭云譎的官場風暴之中!
這是一場豪賭!
用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去撬動一個盤根錯節、牽扯了無數利益集團的巨大棋局!
這一刻,無數念頭在林瀚文心中閃過。
嚴黨的虎視眈眈,徐階的清流集團,浙江本地錯綜復雜的地方勢力。
任何一個,都足以將一個毫無根基的少年碾得粉身碎骨。
讓他去,是愛他,還是害他?
林瀚文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了一眼身旁垂手而立,面容沉靜如水的陸明淵。
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沒有半分怯懦,只有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他忽然想起,在江寧府初見之時,這個少年便敢于直面自己這位封疆大吏,侃侃而談。
在府試之上,他便敢于寫出那等足以改變國策的驚世之文。
潛龍在淵……
龍,又豈能久居于淵?
林瀚文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豪氣。
他猛地一撩官袍,雙膝跪地,對著嘉靖重重叩首!
“皇上!”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臣,舉賢不避親!”
“臣以為,解浙江之困,不在兵,而在政!不在剿,而在通!”
“我大乾海疆萬里,倭寇如癬疥之疾,剿之不盡,防不勝防。”
“其根源在于海路不通,商路不暢,沿海萬民無以為生,方被倭寇裹脅利用!”
“欲平倭患,必先開海!欲興浙江,必先通商!”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嘉靖,一字一頓地說道:
“臣弟子,冠文伯陸明淵,于府試策論中,曾獻‘漕海一體’之策。”
“此策,將漕運之安穩與海運之便利合二為一,以官督商辦,設市舶司,引萬國來朝,既可充盈國庫,又能斷絕倭寇之根基!”
“臣以為,此乃萬全之策!”
“臣懇請皇上,允陸明淵前往浙江,試行此策!”
說到最后,他已是聲色高亢,整個水榭中,都回蕩著他的聲音。
嘉靖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
他的手指,在身前的欄桿上輕輕敲擊著。
“篤、篤、篤”的聲響,敲在林瀚文的心上,也敲在陸明淵的心上。
“讓他去?”
嘉靖輕笑一聲。
“他才十二歲,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娃娃,你讓他去跟浙江那些成了精的老狐貍斗?”
“去跟那些亡命天涯的倭寇斗?”
“林瀚文,你這是讓他去送死。”
林瀚文聞,心頭一顫,但他沒有退縮,反而將頭埋得更低。
“皇上,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天降麒麟兒于我大乾,若只將他供于廟堂之上,豈非明珠暗投?”
“臣愿以項上人頭作保!若不成,臣與劣徒,共赴國法!”
好一個“共赴國法”!
嘉靖眼中的笑意,終于濃郁了幾分,其中更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他要的,就是林瀚文這個態度。
他要的,就是皇黨領袖的林瀚文,親手將這把最鋒利的劍,遞到自己的手上!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陸明淵面前。
“小家伙,你老師要把你扔進火坑里,你怕不怕?”
從始至終,陸明淵都未發一。
但他的心,卻早已隨著這場君臣問對,掀起了萬丈波濤。
他抬起頭,迎上嘉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
平靜的面容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屬于少年人的銳氣與鋒芒。
他躬身,長揖及地,聲音清朗而堅定。
“回皇上。”
“微臣,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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