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通一陣吹捧,聽得兩個魯地老儒樂正禮、漆雕染面面相覷,心中暗道:“此子在胡說什么,孔子怎可能這么夸秦穆公?”
《春秋左傳》里記載得清清楚楚,秦穆公任好死時,用子車氏的三個兒子奄息、仲行、虎殉葬,這三個人都是秦國的杰出人物。秦人都為之哀悼,為他們賦了《黃鳥》這首詩。
而在這一段記載后,又加上了一段“君子曰”,其實就是左傳作者的話:“秦穆公終其一生沒有當上盟主,活該!為何?因其死而棄民,不但不留下賢能治理百姓,輔助后代,還將其殉葬,這并非明君所謂,君子看到這件事后,便知道,秦國之后都不可能東征,也不可能稱霸了!”
這雖是左丘明的話,但《左傳》是春秋三傳里最早寫成的,左丘明還與孔子相見過,聽其察其行,這里面,應也包含了孔子的本意。
至于說秦穆公可稱王?孔子尊周,這就更不可能呢!這話明顯是叔孫通編出來的,破綻百出啊。
樂正禮氣得顫顫巍巍,正要打斷叔孫通,大罵他胡編亂造,污蔑孔子,一旁的漆雕染連忙拉了拉他寬大的袖口,搖頭示意。
因為,原本不太高興的秦王,在聽了叔孫通的這番話后,卻笑了起來。
這個故事,和五百年前周太史所的”周與秦五百年后合,合十七年后有霸王出”的預,如出一轍。
雖然秦王還是比較吃讖書預這一套的,但叔孫通太過年輕,其說不太可信,因為秦王常聽人,孔子、儒生對秦批評居多,只怕是叔孫通假托孔子之的吹捧話罷。
所以他并非是為這段話感到開心,而是笑叔孫通的識時務,機靈。他需要的博士,便是這種懂得為秦裝點門楣的人,而不是食古不化,不知變通的腐儒!
于是秦王道:“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五王咸伏其辜,天下將定。秦六世之勝是為正統,孤得天之助是為正統,與孔子之何干?”
叔孫通連忙稽首:“大王所極是!是秦得天下之正在先,孔子只是較一般人更早看到而已!”
話雖如此,但秦王因孔鮒不應召的怒火,也平息了,反倒在離開舜廟時,又看了一眼伏倒在地的叔孫通,說道:“既然孔鮒要守母喪,那寡人也不強迫,你是他弟子,便替他去咸陽做博士罷!”
罷,也不管叔孫通樂不樂意,秦王已徑自帶著隨員們離去。
“下臣多謝大王!”叔孫通的聲音從身后遠遠傳來。
黑夫亦跟在后面而去,但李由一瞧后面三個儒生沒跟來,便讓黑夫去催促幾人過來,指不定待會大王還要問他們事情。
于是,等黑夫回到廟門時,卻發現那三個魯儒都不見了,虞舜之廟空空如也,只有偏院的屋子門窗緊閉,里面傳來了一絲聲響。
他走過去后,將耳朵貼在門上,正好聽到三個儒生在里面撕成一團……
……
待秦王離開后,樂正禮立刻將叔孫通拉到旁邊的屋子里,來,指著他鼻尖罵道:“你這孺子,為了面諛秦王,竟編造孔子未之辭,真是大逆不道,是你夫子教你的么?”
“什么編造?樂正子在說什么,我聽不懂。”叔孫通開始裝傻。
“你說孔氏得了孔子家書,此事吾等為何不知?”漆雕染也質問道。
叔孫通卻仍是一副茫然的樣子,笑道:“此乃本門秘事,不必告于樂正、漆雕兩家罷?”
樂正禮氣不打一處來:“孔氏之儒,怎么出了你這么一個弟子?”
原來,此時的儒家,共分八大派系:子張之儒;子思之儒;顏氏之儒;孟氏之二萬散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孫氏之儒;樂正氏之儒。
其中,顏氏傳詩為道,為諷諫之儒。
孟氏傳書為道,為疏通致遠之儒。
漆雕氏傳禮為道,為恭儉莊敬之儒。
仲梁氏傳樂為道,為移風易俗之儒。
樂正氏傳春秋為道,為屬辭比事之儒。
公孫氏傳易為道,為潔凈精微之儒。
此外還有子思氏之儒(原憲),喜歡作窮士狀,自詡為有道之人;與之相反的是子張氏之儒,虛其外表,最重繁文縟節。
除了這八家,以及被儒生們視為異端的荀儒,還有孔子直系后代們的”孔氏之儒“,詩書禮樂春秋皆習,以孔鮒最為出名,叔孫通正是其弟子。
作為世傳春秋的“樂正氏之儒”傳人,樂正禮很想將叔孫通方才說的謬論駁倒,便要開始引經據典,長篇大論,但叔孫通卻笑道:“樂正子,且打住。既然汝等認為孔子贊秦穆公之事是我編造的,那我先問你,另一件事是真是假?”
“我聽聞,孔子周游列國,被圍困在陳國與蔡國之間,整整十日沒有飯吃,有時連菽湯藿羹也喝不上,真是餓極了。這時,子路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只煮熟的小彘,孔子不問肉的來路,拿起來就吃;子路又搶了別人的衣服來換了酒,孔子也不問酒的來路,端起來就喝。”
“可是,等到魯哀公迎接他時,孔子卻顯出正人君子的風度,席不端不坐,割不正弗食。子路便問:‘夫子為啥現在與在陳、蔡受困時不一樣了?‘孔子答道:’以前我那樣做是為了偷生,今天我這樣做是為了講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