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市政府大樓那間最寬敞的市長辦公室里,氣氛截然不同。
常天理靠在寬大的皮質座椅里,慢條斯理地啜著杯中的濃茶,裊裊熱氣模糊了他黝黑臉龐上溝壑般的皺紋。
窗外滂沱的大雨聲被他厚實的窗簾隔絕了大半,辦公室里只剩下一片沉滯的靜謐,像是水潭無風時的假象。
“官穎芳這回借口看病,實際就是回去跑官,但是好像沒成功,找了兩次施書記都被秘書擋架了。”秘書常凡幸災樂禍地說,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常天理眼皮都沒抬,吹了吹浮在茶水表面的茶葉,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紋路,淡淡道:“跑吧跑吧,跑得到就怪了。你們聽說了吧,人家施書記的老婆漂亮著呢,是部隊文工團轉業的,那氣質、那身段?就她?”
他輕輕哼了一聲,帶著點輕蔑的調侃,“施書記怕是看都懶得多看一眼。況且,這新州的水,深著呢。”
常凡笑著連連點頭,跟常天理五百年前是一家,關系向來親近,說話也就少了許多顧忌。
新州市的風氣如此,普遍戴著有色眼鏡看女干部,尤其年輕又有些姿色的,升得快些,閑碎語立刻就指向些“不可細說”的地方。
“是啊常市長,她這趟純粹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現在機關里私下議論紛紛,都說您在市里這么多年,從副市長到常務副市長,再到如今主持工作,功勞苦勞都擺在那兒。論資歷、論能力、論人脈,輪也該輪到您了。新州這個攤子,誰還能比您更熟悉?”
常天理放下茶杯,手指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了兩下,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某種沉穩的心跳。
他臉上并沒有常凡預料中的得意,反而眉頭微微蹙起,像是被茶水燙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別的什么。
“凡子,這話在家里說說也就罷了。”他語氣嚴肅了幾分,“正式任命沒下來,一切都有變數。官場上的事,差一口氣都可能翻盤。越是在這種時候,越要穩住。”
然而話語間的謹慎,到底沒能完全壓住那絲流露出的篤定,以及一種多年媳婦即將熬成婆的松動感。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窗外被厚重窗簾掩住的雨幕,仿佛能穿透布簾看到外面陰沉的天際,語調里帶上點宿命般的嘲弄:“再說了,你看看咱們新州這十年,算上臨時主持工作的,前前后后幾個書記了?掰著手指數數吧。哪一個不是雄心勃勃地來?嘿,”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意味不明的笑,“結果呢?有被帶走的,有灰溜溜自己走的……現在這位置,就是個燙手山芋。我看啊,除非有人不怕死,不怕麻煩,否則,省里放誰過來都不安心,都水土不服。新州這副擔子,非得我們這些‘本地姜’才壓得住火候。”
他重新拿起茶杯,看著杯壁上一抹深褐色的茶漬,聲音低了下去,“外面那些不了解情況的大人物,只看到位置空出來,未必知道這位置下面,有多少暗礁旋渦。”
常凡剛要接話,表達一下對本地派穩固掌控的贊同,電話鈴響了。
常凡接電話,說道:“你好,我是常凡,找常市長有什么事嗎?哦,是官書記啊,怎么了?哦,知道了。我這就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