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崎嶇的土路上顛簸得愈發劇烈,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像是要將人的五臟六腑震移位。太子的身體被狠狠拋起又重重落下,脊背和后腦勺連續撞擊在堅硬冰冷的車廂板上,傳來陣陣深入骨髓的鈍痛,但他渾然不覺,仿佛那痛楚來自另一個軀體。他全部的感官和意志都死死聚焦在窗簾縫隙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活物般翻涌,里面仿佛藏著無數張扭曲變形、猙獰咆哮的臉孔,是那些獰笑著將長矛捅進林楓胸膛的叛軍嘴臉,是那無數把在混亂中瘋狂砍劈、將陳猛魁梧身軀剁成肉泥的亂刀寒光,更是那無邊無際、貪婪吞噬著整個黑騎軍精銳的沖天血火與濃煙。他攥著懷中那塊冰涼玉佩的手越收越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出死一般的青白色,掌心被玉佩邊緣深深硌陷進去,那溫潤的玉石仿佛要生生嵌進皮肉,烙進骨血之中。
    他不顧一切地、近乎粗暴地撩開車窗簾的一角,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吹得他臉頰生疼。他向后望去。只見慘白的、毫無溫度的月光,如同巨大的尸布般籠罩著大地,映照出十幾名如狼似虎的叛軍騎兵,正揮舞著手中寒光閃閃、淬過毒的兵刃,瘋狂抽打著胯下戰馬,如同嗅到血腥味、饑腸轆轆的餓狼般,順著陡峭的坡道疾沖而上!沉重的馬蹄聲“噠噠噠噠!”密集如暴雨般敲擊著堅硬的地面,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深夜里顯得格外刺耳,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心尖上的催命鼓點,咚咚作響,碾碎最后一絲僥幸。
    為首的那個騎手身材異常魁梧,膀大腰圓,滿臉橫肉堆疊,將五官擠壓得更加兇惡,一雙三角眼中閃爍著豺狼般的兇殘光芒。太子段楚寒只一眼,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便讓他瞬間認了出來——正是叛軍頭目,屠夫劉彪!那個在血腥宮變之夜,親手用那柄鬼頭刀砍下了禁軍副統領何肖那不屈的頭顱,還提著那顆血淋淋、怒目圓睜的首級,在巍峨的宮門前耀武揚威、肆意狂笑的畜生!此刻,慘淡的月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映照著劉彪手中那柄巨大的、沾滿無數冤魂的鬼頭刀。刀身上似乎還殘留著禁軍將士滾燙的鮮血,在清冷的月色下,那暗紅色的血污竟泛著一層妖異而令人心悸的幽光,仿佛一頭沉睡的嗜血兇獸正在蘇醒,渴望著新的祭品。
    “周通!”護衛陳虎見狀,雙目瞬間赤紅如血,眼球上布滿了猙獰的血絲,胸膛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起伏,他猛地扭身,對著后方發出一聲如同炸雷般的咆哮,聲音穿透夜風,“給我射他的馬!先廢了這畜生的坐騎!快!!”
    “咻——!”
    幾乎就在陳虎那雷霆般的吼聲落下的同一剎那,一支閃爍著死亡寒光的利箭撕裂凝固的空氣,帶著尖銳刺耳、仿佛能洞穿耳膜的破空厲嘯,如同劃破夜空的流星趕月般,自斜后方飛射而出!那是負責斷后的神射手周通。此刻,他正半伏在一匹備用的戰馬背上,身形穩如磐石,早已張弓如滿月,弓弦繃緊到了極限,鷹隼般銳利的目光透過黑暗,死死鎖定了那個策馬沖在最前、如同毒瘤般的目標。弓弦輕顫的微響之后,一支鋒利的、帶著倒刺的狼牙箭“嗖”地一聲離弦而去,挾裹著刻骨的仇恨與精準的計算,狠狠地、精準無比地釘入了劉彪坐騎前腿最脆弱的關節處!
    “唏律律——!”那那匹雄健的戰馬頓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充滿痛苦的慘烈長嘶,中箭的前腿猛地一軟,像被抽掉了筋骨,身體劇烈地向前踉蹌了一下,巨大的慣性差點將猝不及防、正得意洋洋的劉彪整個掀飛下馬背,狼狽至極。“娘的!”哪個雜碎放的冷箭?!劉彪在馬上狼狽地晃了晃,險險穩用蠻力住身形,驚怒交加之下不禁破口大罵。,污穢語噴涌而出他他眼神陰鷙如毒蛇,惡狠狠地掃向利箭射來的方向,瞬間鎖定了周通藏身的位置,隨即毫不猶豫地揚起手中那柄沉重的鬼頭刀,用盡全身力氣,帶著一股暴虐的狂躁,狠狠一刀砍在馬臀上!滾燙的鮮血瞬間迸濺,染紅了刀鋒和馬毛!“駕!給我老子!沖上去!”剁了他們!他瘋狂地嘶吼著,聲音如同夜梟的嚎叫。
    那戰馬臀處劇痛難當,再次發出一聲狂躁的而絕望嘶鳴,不知從何處壓榨出最后的力量,竟拖著那條已然受傷、鮮血淋漓的、幾乎無法支撐前腿,再次發瘋般地向前猛沖,速度雖然因傷痛而慢明顯了幾分,但那股亡命撲來的氣勢卻顯得更加猙獰可怖,如同受傷的后更加狂暴兇獸,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
    “殿下,坐穩了!成敗在此一舉!”陳虎臉色凝重如寒鐵,他牙關緊咬,腮幫肌肉賁起。他猛地抓起車轅上一根早已備好的、足有手臂粗的硬木棍,用盡全身的力氣,如同揮動雷霆般狠狠抽打在拉車馬匹的臀處!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堅韌的木棍竟應聲而斷,碎木飛濺!沖過去!沖上坡頂!”!他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脖頸上青筋暴起。
    “嘶——!”
    兩兩匹拉車的健碩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背水一戰的決絕意志和身后那如影隨形、幾乎能咬到尾巴的致命危機,同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直沖云霄的悲壯長嘶,鼻孔噴出粗重的白氣,四蹄瘋狂地翻騰蹬踏,奮力向前猛沖,堅硬的馬蹄踏碎了無數鋪在坡道上的碎石礫石,揚起一片煙塵。終于,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幾乎要將車廂震散的顛簸和木頭不堪重負、吱呀呻吟的聲響,馬車在劇烈晃動中,如同離弦之箭般,勉強沖上了坡頂!太子段楚寒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剛想稍稍松弛一絲,心中剛升起一絲劫后余生的微弱慶幸,突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咔嚓——!”
    一一聲令人心悸、如同骨骼被巨力生生掰斷般的刺耳脆響,毫無征兆地從馬車底部傳來!那聲音冰冷、絕望,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血液。是是車軸!那承受了太多沖擊和重壓、早已遍布裂紋的車軸,不堪重負,竟然在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徹底斷裂了!
    “不好!車軸斷了!”陳虎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失聲驚呼,聲音里充滿了絕望。整整個車廂瞬間失去了平衡,猛地向一側傾斜,如同被無形巨手掀翻般,轟然倒向地面!
    太子段楚寒猝不及防,整個人如同被狂風粗暴折斷的稻草,又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從座位上被狠狠拋起,旋即又重重摔落下來!額頭毫無緩沖地狠狠撞擊在車廂內一塊堅硬銳利、斷裂開來的木板棱角上,“咚”的一聲沉悶巨響在耳邊炸開!仿佛顱骨都要碎裂!眼前頓時金星亂冒,視野劇烈旋轉、模糊,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烈眩暈感如同洶涌的黑潮般瞬間襲來,眼前瞬間發黑,意識在劇痛的邊緣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
    “殿下!”陳虎和周通反應快如閃電,幾乎在馬車傾覆的瞬間就迅速跳從未完全倒地的車架。上翻滾而下陳虎一個箭步猛沖過來,不顧自己身上被木斷裂刺劃出的道道血深可見骨的痕和擦傷,一把將頭暈目眩、幾額頭血流如注、乎無法站立的太子段楚寒從嚴重變形、、嘎吱作響隨時可能徹底散架的車廂里奮力拖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