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廟的夜,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微聲。間或有寺僧的誦經聲,隔著窗欞飄進來,清越悠揚,如沐梵音。枕著這聲音入眠,連紛亂的心緒都似被撫平了幾分。
陸曜守了陳稚魚一日,至夜方離去。他如今身份已非昔日,既是陳稚魚的夫君,更是儲君倚重之人。待太子登基,他肩上的擔子只會更重,在此微妙之際,實難久離。
尤其是今日,關雎宮變故驚天。聽聞貴妃娘娘險些香消玉殞,懷王在宮中狀若瘋魔,竟欲手刃外祖父。
若非李太醫妙手回春,將貴妃從鬼門關前搶回,那位王爺恐怕真要做出無法挽回之事。
孫國師這一鬧,懷王黨羽徹底蟄伏,短時間內再無翻身可能。有如此外祖家,又有這般不清醒的母妃,即便懷王有經天緯地之才,只要太子牢牢攥住這些把柄,他便再難掀起風浪。除非……他行那最險、最下作的死路。
此事,陸曜已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陳稚魚,語氣中說不清是惋惜,還是慶幸。
“懷王此人,天資極高。他明知陛下一直在利用他,故而行事向來留有分寸。可惜了,這般人物,終究站在了對立面。一個本無爭儲之心的人,一旦嘗過權力的甜頭,便由不得自己了。曾經觸手可及的皇位,如今遙不可及,他又怎能甘心?他對你所做之事,意在激我之怒,亂我陸家陣腳,而非所謂私情。”
他最終,將懷王欲擄走她的舉動,定性為攻心之策,而非男女之情。
陳稚魚抬手摸了摸脖頸,肌膚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陸曜生怕她在此地受寒,早已命人送來諸多必需品,連床上的被褥都換成了府中帶來的。
臨走前,他還特意為她又加蓋了一層薄被。此刻,她身上的傷痛隱隱作痛,帶著灼熱之感,不多時便汗濕了衣衫。
山間的寺廟本該清冷,可她卻因身上的傷痛和所上的藥物而覺得灼熱,亦有可能是府中派來伺候她的人,將這屋子里烘的太過暖和。
大半夜的,她也沒有叫旁人進來,喚夏挨一記窩心腳,還在府中休養,起不了身,除了她以外,陳稚魚也不大樂意去使喚別人。
她推了推身上蓋著的被子,一絲清涼之意掃過汗濕的脖頸,她舒服的嘆了口氣,而在這時,一道聲音自腦后響起,驚的她差點叫出來。
“夜間清冷,陳夫人便是再熱也不該掀被子。”
是一道女聲,說完話的時候,她就站在床邊,看清陳稚魚那張臉,神色微微一滯,隨后極快的報上名姓:“陳夫人莫怕,我名梅如,對你并無惡意,只是你家守衛森嚴,我也只能在這個時候來探望。”
陳稚魚呆呆的看著如鬼魅一樣,悄無聲息的進了她這間屋子的女人,一時喉嚨像是被卡住,自己如今動彈不得,若進來的是個歹人,恐怕她就命喪此間了。
可看這個叫梅如的女人,神色溫和,眉目清淡,不是暗存歹意,她也還是心如擂鼓了一陣。
“既是探望,又為何不光明正大的來?”
梅如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說:“因為我不確定,陳夫人如今是在這兒養傷,還是……被囚禁了?”
聽到囚禁二字,陳稚魚一愣,但更讓她多思的,是她一口一個“陳夫人”,她端詳著眼前女子的臉,心里陡然清明,她問:“你……是金國來的嗎?”
梅如挑眉,她故弄玄機了一次,沒想這位夫人倒是聰慧,極快的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梅某不曾暴露真身,陳夫人是如何猜到的呢?”
陳稚魚提起來的心,緩緩的放下去了一些,通過她的那些話,至少可以判定出,她對自己不曾藏惡,甚至她的來意是好的,“叫我陳夫人的,我只記得一人。”
兩人目光對視的一瞬,都心領神會的笑了笑,梅如也不再賣關子了,直道:“陳夫人猜的沒錯,我們是奉王子之命來探望夫人的,王子說過,若夫人處境不好,就將你帶走,我們一進京就聽說了京城發生的大事,遂不敢輕舉妄動,夫人也知我們是別國人,這種時機貿然進京,恐會引起諸多猜忌,是以才假扮商人之名。”
她毫不保留,與陳稚魚道明了原因,眼神坦蕩,陳稚魚微微頷首,平躺在床上,姿勢受限,但她溫和的眉眼也叫梅如看清了她此刻的放松。
“我不是被囚禁,只是被人追殺,才跑到這里來修養,我…懷著身孕,不便挪動。”本是猶豫著要不要說明自己的情況,但一想她若真有別的陰謀,自己此刻手無寸鐵,也無法與她抗衡。
梅如點點頭,眼里劃過一絲了然,嘆了一聲,說道:“自白日打聽清了京城的狀況后,我約莫也猜到你如今的狀況,受了重傷,以你現在的身體,怕是想走都不能走,你可知我們為何來找你?”
這本也是陳稚魚想問的,見她主動提及,便點頭“嗯”了聲:“這…梅姑娘不說,我也算不準吶。”
聽她還有心思與自己說玩笑話,梅如也輕輕笑了一聲,隨后才道:“大齊有人拿你同王子做交易,那人說你如今在京中過得并不好,你的丈夫要另娶他人,王子他擔心你受委屈,也擔心是那人以你做伐,想騙他的兵馬,所以,讓我們來接觸你,若你當真如那人所說,王子說了,他會接你走,讓你去金國。”
陳稚魚眼眶濕潤,心里大為觸動,她眨了眨眼,為逍易對她赤誠之心而感動,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得知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你們說的那人是懷王吧?”
梅如一挑眉,點了點頭,隨即眼里閃過一絲暗惱的光,道:“看來,他果真是騙王子的。”
陳稚魚長舒了口氣,道:“他也不算騙,有一段日子,我的夫君確實要娶別人,但是,這也是他背后推波助瀾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