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日,陳稚魚嗜睡得緊,白日里總提不起精神,眼皮子愈發沉重。
可今夜偏生無眠,她支著乏力的身子倚在床頭,望著帳頂繡的纏枝蓮紋,思緒早飛到了未歸的人身上。
夜靜得能聽見漏壺滴答,心頭那點念想翻涌上來,連帶著心跳都格外響亮,一下下撞著腔子。
燭火在案上搖曳,明明滅滅的光映在帳上,忽明忽暗,她望著那跳動的光暈,眼皮竟像被火灼過似的,猛地一燙。
原是躺著極舒坦的,此刻卻無端慌起來,心口像是被什么攥住,突突亂跳。
陳稚魚倏然坐起身,指尖發涼,竟有些六神無主,她揚聲喚了兩聲“田嬤嬤”,帳外立刻傳來衣裳窸窣聲,田嬤嬤披著外衣快步進來,見她臉色不安,忙上前:“少夫人這是怎么了?”
她捂著胸口,聲音里帶著幾分發顫:“不知怎的,心跳得厲害,悶得慌……總覺要出什么事。”
田嬤嬤心頭一緊,如今能讓少夫人這般牽腸掛肚的,除了那位在外的爺,再無旁人。這話不敢說出來惹她更憂心,只得溫聲道:“府里府外一片安寧,少夫人莫要多想,許是這幾日沒歇好,累著了?”
陳稚魚眨了眨眼,長舒一口氣,指尖觸到微涼的帳沿,倒也覺得自己是有些驚弓之鳥了。
她喉間發緊,輕輕咳了一聲,掀被下地,想去倒杯茶,案上的茶還是溫的,田嬤嬤忙道:“奴婢再去燒壺熱水來。”
“不必了。”她端起茶杯,指尖觸到溫潤的瓷壁,“這水還溫著,潤潤喉便好。”說罷仰頭飲盡,茶水滑過喉嚨,那點慌亂似是淡了些。
她在妝臺前坐下,抬手搭在腕上靜靜診脈。片刻后,才平穩地呼出一口氣,慢慢調整著氣息。
原是日思夜想,憂思過甚,才擾得氣息不穩,心脈微亂
她望著燭火怔忡,指尖仍有些發涼——終究是放不下啊。
窗外的風不知何時起了,卷著檐角的鐵馬叮當作響,攪得人心煩,陳稚魚放下手腕,望著窗紙上晃動的樹影,那影子張牙舞爪的,像是隨時都可能撲進來一般。
“少夫人,要不奴婢再去看看更漏?”田嬤嬤見她出神,輕聲提議。
夜已深了,那大少爺和老爺若是今夜能歸,此刻該有消息了。
她搖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釉色溫潤,卻暖不了心底那點涼。
“不必了,不必麻煩。”話雖如此,聲音卻輕得像縷煙。
正說著,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是尋常仆婦的拖沓,倒像是……她猛地抬眼,心口又是一緊,攥著杯子的指節泛了白。
田嬤嬤也聽見了,忙道:“許是守夜的小廝換班?”話音未落,院門上的銅環“當啷”響了兩聲,跟著是個壓低的男聲:“田嬤嬤在嗎?”
是府里的老管家。
陳稚魚的呼吸霎時停了,耳中嗡嗡作響,只盯著那扇門,田嬤嬤也慌了,忙整了整衣襟出去,片刻后卻獨自回來,臉色有些發白。
“嬤嬤?”她顫聲問,指尖已冰涼。
田嬤嬤喉頭動了動,強扯出個笑:“是守門的家衛來報,前院的燈籠松了,他來取個新的……少夫人別多想。”
陳稚魚望著她躲閃的眼神,忽然肅了神色,她不知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可怖。
陳稚魚緩緩起身,移步至窗邊,指尖抵著窗欞輕輕一推,一道細縫便漏了出來。夜風寒涼如冰,順著那道縫鉆進來,撲在她臉上,激得她打了個寒噤,鬢邊碎發都微微顫動。
遠處街巷深處,隱約傳來馬蹄聲,急促如雨點敲階,卻分明不是往這邊來的。
那聲音的方向……
她倏然瞇起眼,眸光沉沉地凝向暗夜深處的某一方,眸底翻涌著說不清的情緒。片刻后,她什么也沒說,轉身取過一件素色披風裹在肩上,只將長發松松挽了個髻,隨手從窗畔提起那盞琉璃彩燈,捻亮燈芯,便徑直往外走去。
“少夫人!”田嬤嬤驚呼一聲,急忙追上去,“夜深露重,這時候您要往哪里去?”
陳稚魚抿緊唇,下頜線繃得筆直,腳步未停,眼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待看清她邁步的方向,田嬤嬤心頭猛地一沉,瞬間便明白了。
夫妻同心,原是半點不假。少夫人這般玲瓏心思,既已察覺端倪,又怎能瞞得住?
田嬤嬤狠狠攥了攥拳,另一只手在掌心重重捶了一下,終是咬咬牙追上去,急聲道:“您慢些!莫要慌——奴婢說便是了!”
陳稚魚腳步一頓,琉璃燈在風中輕輕晃了晃,暖黃的光暈映著她微白的臉頰。她沒回頭,只側耳聽著,指尖將燈桿攥得更緊了些,泄露了她內心深處,害怕聽到一絲一毫不利的消息。
田嬤嬤趕上幾步,喘著氣扶住她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是……是從云府回來的路上出了事,爺與太師爺剛出集鎮,就遇著了埋伏……”
“埋伏?”陳稚魚的聲音像被寒冰凍過,透著徹骨的涼,“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