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去休息吧。”
趙諶說著,對眾人道:“想來就在這幾日內,戰報就會到了……”
“臣等告退。”目送宗澤等人離去后,趙諶來到書桌后坐了下來。
略一沉吟后,抽出一旁的紙,寫了起來。他需要將剛才鄭驤所做起思維導圖來。
他需要考慮好兩種情況。
首先,就是第一種情況,完顏婁室被曲端等人成功截殺了,陜境該如何。
其次,第二種情況則是,完顏婁室若逃出生天,接下來陜境又該如何?
對于這兩種完全的不同情況下,要面對的戰略部署,他需要提前先考慮好。
然后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好好衡量。
“對于一個初創的政權,什么最寶貴?”趙諶寫下了一句話,腦海中回想著鄭驤所,另起一行后,再次寫下:
“不是一場戰役的勝利,而是時間。”
“時間可以用來做什么?”
“可以立綱紀,以整吏治,使政令通達。勸課農桑以實倉廩,蓄芻粟以備緩急。簡練兵卒,馴服舊部驍悍之兵……”
“若殺,便是拿日后難料的大禍,去換眼前一仗的勝果,和一時的意氣之爭。”
“如今敵強我弱,這是不爭的事實。”
“主動選擇與一個已知的敵人拉扯,來兌換最寶貴的生存與發展時間。”
“這才是我要的最大利益!”趙諶的頭腦此刻極其冷靜,手中之筆,重重勾起。
“完顏婁室逃了之后會怎么做?”緊跟著,趙諶又寫下第二個疑問。
“報復是必然,但形勢可控!”
“首先,在金國內部,完顏婁室父子雖然始終中立,只效忠于金太宗,但這不意味著他的政治生存環境,就是萬無一失了。”
“此次一萬精騎的損失,對他來說,就是軍事威望的崩塌,立身之本的喪失。”趙諶一邊寫著,一邊回想著金初時的政治格局。
“從派系上來說,完顏婁室,他不屬于完顏家族的直系核心。”
“他只是出自女真完顏部的另一個顯赫家族,完顏七部之一的‘完顏’部。”(注1)
“金初,完顏七部大致分為兩派。”
“一派是‘皇族完顏部’,另一派,就是‘其他完顏部’了。”
“而完顏婁室,就屬于‘其他完顏部’中的,功勛宗族。”
“至于皇族完顏部內部,又分為兩派。”
“分別是太祖系或者說皇子系與國相系兩派。”回想間,趙諶隨手在紙上勾勾畫畫了一個簡單的關系圖出來。
“像是完顏宗翰與其心腹,完顏希尹,就屬于國相派,完顏宗望和金兀術,嗯,也就是完顏宗弼,則是太祖系的皇子派。”
趙諶給相應的派系下寫上名字。
而后,趙諶又回過頭來,繼續思考完顏婁室。
“完顏婁室在金國的政治地位,完全是建立在其‘戰無不勝’的軍事神話之上。”
“并非皇族完顏部的他,權力來源,靠的就是他強大無比,堪稱戰神的統帥實力!”
“俘虜遼天祚帝,為滅遼畫上句號,穩坐開國第一功勛的寶座。”
“攻必克,戰必勝,金軍士氣的象征。”
“此外,國相派和皇子派,都需要借助他的軍事能力,來為自己建功立業。”
“他有著無可替代的軍事價值!”
“可是現在,經此一役,一萬精銳重騎的覆滅,并且是他本人指揮失誤所致!”
“他的軍事聲譽,因此遭到致命打擊,從‘必能克敵’變成了‘也會失敗’。”
“即便他事先得到了金太宗的首肯,甚至可以用一萬精銳去極限置換自己這個太子,可前提是他的垂釣計劃能實現。”
“現在,他臨時改變計劃,伏擊曲端,結果反被殲滅,不論是他自身的硬實力,還是在金國內部的政治籌碼,都將急劇縮水。”
“此前他的‘中立’地位,在順境是優勢,此刻在逆境,就成為了致命弱點!”
“皇子派和國相派又會怎么對他?”
“一個失敗的神話,或許還是神話,可再想保持超然的中立,怕是不可能了。”
“這是來自他本身的政治困境。”
“其次,剛經歷了一場慘敗,損失了大量精銳。此時,他沒有資本,立刻發動一場大規模,且不計代價的復仇戰爭。”
“所以,他必須重整旗鼓,立刻向金國內部證明,他依然有能力穩住西線。”
“他的報復,毫無疑問會來,但卻是持續,且高強度的邊境摩擦。”
“必然會不斷襲擊糧道、攻打堡寨,必須打幾個漂亮的翻身仗,以此來挽回顏面。”
“這種報復,局限在了對峙的戰線內。其戰略目標,將是削弱,而非全面摧毀。”
“因為他自己也輸不起第二次大敗。”
“如此,也就達到了一種,我想要的動態抗衡的狀態之中。”
“如此,就給了我發展的時間。”
“所以,”趙諶深吸一口氣,寫下:“完顏婁室不死,面對的是一個急于立功雪恥,但行事會更謹慎的對手。”
“他的行動邏輯是可預測的!”
捋清楚完顏婁室沒死,以及自己要做的和需要考慮的,全都內容后,趙諶的目光,放在了第二種情況,殺了完顏婁室。
“拋開所謂的,完顏婁室死了,金國會為其復仇這種情感因素,僅從國利來衡量……”
“死了一個完顏婁室,金人怎么看?”
“他們會認為,太子和西軍合力,可以擊敗并殺掉完顏婁室這種‘軍神’一樣的人。”
“這等于什么?”
“這在金國高層看來,一個能陣斬婁室,并敢于陣斬婁室的勢力,這已經不是一個可以慢慢消化的勢力了!”
“而是一個,具有致命威脅,且必須立即,將其扼殺的存在!”
“此外,完顏婁室的死,對整個金國來說,就是對帝國威望的毀滅性打擊!”
“完顏婁室,是金國西路的軍魂和象征,是開國‘神話’一般的存在。”
“他被陣斬,意味著金軍先滅遼,再滅宋的不可戰勝之神話被打破。”
“這對于任何一個依靠武力和威懾建立的帝國,國威就是其統治的基石。”
“國威受到挑釁,等于基石被動搖!”
“因此,金國必須要用最殘酷,最徹底的手段來重塑國威。”
“最后,就是金國對戰略資源的分配了……”趙諶想及此處,腦中條理愈發清楚,“眼下,金國的戰略重心在鞏固中原!”